那手指,在关无绝的脖颈间剧烈颤抖着。
“您想要杀了我,杀了教主救命的药?”
颤抖着,却压不下去。
“然后再杀了云丹景?最终杀了林晚霞?”
云孤雁盯着自己的手,眼前一阵阵的发晕。
“如果环叔阻您,您是不是也要杀了他?”
恍惚中,本是蓝宁彩温软的笑靥,却倏然又变成云长流落寞冷清的侧脸。
“如果婵娟小姐想要为娘亲和哥哥报仇,您再杀了她?”
渐渐地,他似乎看到温环垂首微笑,看到冷珮沉默跪地。
他看到云丹景不甘的双眼,看到云婵娟畏惧躲避的身影,甚至看到关木衍阴阳怪气地拿他开玩笑。
最后是青衣的阿苦,那漂亮的孩子清脆地笑着,拉着长流少主转身就跑远了,掠了一串碎光。
独留他一人,在冰冷冷的黑暗之渊,茫然四顾。
动啊,云孤雁在内心疯魔般咆哮,他对自己的手怒吼,动动啊,快动一动啊,为阿彩报仇啊。他不怕黑暗,也不怕寒冷,他要报仇,报仇啊。
一动不动。
云孤雁的手指竟一动不动。
不知是这个夜晚的第几次,是对温环,是对阳钺,是对云丹景,如今又是对着关无绝……素来杀伐果断的这双手,竟连捏断脆弱的脖颈都做不到了。
“无绝!!”
“主人——”
萧东河与温环的声音陡然在死牢的入口响起来,如晨钟敲碎寂夜。
齐刷刷的奔走声响起,黑衣黑甲,分明是鬼门的阴鬼……如今萧东河代教主执掌烛龙大印,自是有权力调动鬼门内的全数力量。他们涌入漆黑的甬道,包围了几人,并且坚定地向着他们的旧主亮出了佩剑。
萧东河与温环双双快步走下死牢,隔着数十步距离,与云孤雁遥遥相持。萧东河眼神闪了闪,望着关无绝欲言又止,却是后者冲他笑了笑,回以一个“无碍”的眼神。
“咿呀,这些是什么人呀?”林晚霞又天真地开口了,她奇怪地眨眼,“孤雁,他们是来帮我们的么?”
云丹景沉默地扶起了母亲,搀着她慢慢地走到烛火卫身后。
终于,包围圈内只剩下云孤雁与受制的关无绝。
仿佛是,众叛亲离。
“啊,是了。”关无绝深深地凝望着云孤雁,目光扫向四周,“还有这些阴鬼呢,他们都是您烛阴教的人,忠诚之心日月可鉴。教主从来都是呵护着,不舍得平白折了哪怕一人的,您也要都杀了?”
“然后呢?把人都杀干净了,然后呢?”
关无绝淡然问道:“有什么意思呢。”
“难道您真想百岁之后带着满身血腥和仇恨,直杀到那九泉之下,让蓝夫人瞧见您这个样子么?”
云孤雁浑身一颤,忽的嘴角冒血。
他不停地吐着血,双眼遍布红丝,狂躁的杀意与凄凉的哀色交替着,一言不发。
温环忽然重重地双膝跪地,将头大力往地上磕去:“主人,求您放手吧!!”
萧东河翻身跪地,沉声道:“老教主,请您放手吧。”
云丹景痛苦地闭上眼,沙哑道:“放手吧……父亲……”
林晚霞痴痴地笑着。短短时间内,她似乎比刚开始更傻了些:“放手呀,大魔头,快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
似乎是好漫长的年岁,又似乎只在一念的刹那。
云孤雁的手指,缓缓从关无绝的脖颈上抽离,继而颓然垂了下来。
……而同时抽离的,仿佛还有云孤雁身上残存的所有生气。就在这一刻,几十年不显老的老教主瞬间苍老得谁都不认识了,他似乎化作了一截枯朽衰竭了的烂木,眼珠浑浊,脸色暗沉。
云孤雁背转过身,他佝偻着,一步步往死牢外走去。萧东河抬手示意,阴鬼收剑让开了路,于是老教主便独自一人,身影伶仃,慢吞吞地走出了黑暗的死牢。
这一回……连温环都没有跟在他身后。
就在云孤雁的身形消失在死牢入口尽头的时刻,那里亮起了熹微的白光,自上而下地,将一直罩着甬道的黑暗慢慢拂化开来。
夜尽,天将明。
是黎明,黎明从远处升了起来。
破晓的晨光悠悠地落入关无绝仰起的眼眸之中,他松了口气,倏然间如释重负。
啊,是了……
今天,似乎是教主的生日来着。
突然间一阵天旋地转,关无绝站立不稳,软绵绵地向前倒去。萧东河眼疾手快地冲上去揽住,惊慌道:“无绝!!”
“没事儿……”关无绝脸上再无丝毫血色,他没骨头似的靠在萧东河怀里,低沉地笑说,“……可吓死我了。”
“对不住。”温环走上前,伸手欲碰触眼前之人,终究是愧疚地收了手,“好孩子……这辈子是我们对不住你。若有来生,环叔给你当牛做马。”
“替老教主偿债么?别了,他哪儿会领你的情,说不定还骂你。”
关无绝却轻松得很,还有心思开玩笑。他想了想,忽然道,“对,也不用来生了,就现在吧……环叔,劳您把无绝背到药门去行不行?”
萧东河心口一凉,连忙低头去捧护法的脸,手指摸到的皮肤如冰一般冷。
只见关无绝仍是笑着,疏朗眉眼中却是尽显疲倦。他嗓音虚弱地含着气说:
“要去取血……可我有点儿累,怕是……走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护法:我和老教主才不一样,我特别为教主着想。所以我把一切安排的很好让教主在我死了之后也能活的特别——
教主:无绝死了。本座想死,想自虐。
护法:幸福快乐——等等,您等等!!?
第164章 采薇(5)
天光初亮。
药门最深处的那间内室早已被收拾成取血室的样子,只是没那么黑暗寒冷。柔和的晨光从窗棂探了进来,关无绝斜靠在软榻上,雪白的绒毯拢在他腰间。四方护法容色疲惫地闭着眼,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下扫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他仗着云长流传给他的深厚内力,强行扛着冬眠香的药性一路赶回来,到了如今……已经隐约显出几分油尽灯枯之兆。
萧东河面沉如水地坐在关无绝身边,握着护法一只手,缓缓为他输着内力。
虽说到了这个地步,再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可哪怕仅能让人最后安睡片刻,左使也是觉着值得的。
又一会儿,门开了。关木衍蹒跚地走进来,衣衫下还能看见绷带。身后药人帮他抱着针匣,放在最里的案上。
老人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温环,又扫一眼窗边那两人。他走过去,习惯性地伸手想摸关无绝的脉,却又想起来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最后关木衍这个素来别扭又素来对别人爱搭不理的老头子,居然破天荒对萧左使讷讷地道了句多谢。
“你谢我?”可惜萧东河却不领情,他烦躁地咋舌,“不用了吧关长老,待会儿那一针刺下去的还不是你?”
关木衍沉默不语,背过身去继续倒腾他的针。左使怒火上头,他握紧了关无绝的手,也不顾温环就在旁边,冷笑道,“要不是如今在位的是长流教主,老子早就反了他娘的。”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虚弱的轻笑。
软榻上,关无绝不知何时醒来了,正朦胧地半张着眼,仰着脸望着萧东河笑道,“……对不住啊萧左使……你本来……能当教主的……”
“……”萧东河把头垂下去,沙哑道,“睡你的觉。”
关无绝轻轻把手抽出来,“你走吧。”
萧东河长叹一口气,道:“好歹兄弟一场,让我送送你还不成?”
“不要。”关无绝皱起眉,轻轻摇头,“取血……可难看了……给我留点面子,别看。”
“……”
片刻后,萧东河到底还是被他赶走了。
关无绝含着歉意目送左使的背影出去,他知道萧东河待他是真心的好,他们的相识相知从不牵扯这些沉重的纠葛,他本无意让萧东河最后这样难受。
片刻的安宁,在初春的清晨弥散。
随关木衍进来的年轻药人打开了针匣,取出一根极细极长的硬针来,针尖寒光森森。那药人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忍着恐惧开始点火烤针。
室内越来越亮了,关无绝坐起来,望向关木衍。
护法眼底隐隐浮着心疼,轻声叹道:“……老头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德性啊。”
关木衍只是摇头。
关无绝静静地望着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眸底哀色渐浓。他忽然很想问一句“是你么”,可出口的却是一句半玩笑的:“你还行不行?要么待会儿下针我自己来啊。”
老人的唇蠕动着,耷拉着满是皱纹眼皮,似乎也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摇头。到了这个地步,再说别的,已经没有意义了。
吱嘎……
门又开了,几人闻声转过眼去,均浮现出些许讶异之色。一直没吱声的温环站起来,垂首唤了声“老教主”。
门外一袭墨黑的烛龙袍,竟是云孤雁走进来。他的脸色很差很差,像是蒙了层灰,显得憔悴、衰败、颓废、苍老……没有丝毫神采和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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