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丹景倏然起身,他转了过去,咬牙直面云孤雁……然后他伸展双臂,以一种将他的母亲护在身后的姿态。
任林晚霞有怎样的罪孽,杀了什么样的人,那也是自幼疼爱他的娘亲。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的娘亲死,哪怕明知是以卵击石。
却有一道黑影又挡在云丹景面前,竟是阳钺。
……无论何时,影子总是要挡在主人身前的。
正欲怒而出手的云孤雁神色中陡然闪过痛楚,许是想起了什么人,抬掌时素来铁血无情的杀招竟有一瞬的松动。
凌厉劲气于死牢之内四溢,阳钺与云丹景虽已于无泽境打磨过一番,可又哪里是云孤雁的对手?
不远处,关无绝轻轻叹息一声。
他低垂着头,抱臂埋在昏暗之中,却依旧不动。
……也不过片刻时间而已。
片刻后,云孤雁幽幽拍了拍手,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在他身后,云丹景与阳钺均重伤倒地不能起身。
老教主终于再次站在了林晚霞面前,这一回云孤雁并未暴怒,那仇恨的火已经燃烧殆尽,化为了渐冷的灰烬。
他只是用一种看着虫蚁或渣滓般的目光俯视着林晚霞,字句从齿缝间迸出,“阿彩并非江湖中人,你竟真能对她下手……林晚霞,看来蛇蝎之心都比不得你。”
林晚霞静默地望着云孤雁。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又冰冷而嘲讽地笑了。
她动了动唇,说:“呸。”
一口唾沫喷在云孤雁脸上。
林晚霞惨笑起来,她仰起脸凄声道:
“云孤雁,在你眼里,我林晚霞就是这等人?”
“你以为我会想杀蓝宁彩?”
林晚霞猛地挣身直坐起来,她眼中似有冰光闪烁,她抬手指戳着自己的胸膛,姿态仍是惯常的高傲刻薄:
“哼,她算什么人,值得我去杀!告诉你,杀她我还嫌脏了我的手!恨她我还嫌堕了我的心!”
可那冰光却融化了。
化成水珠,从眼眶滚落下来。
“云孤雁……云孤雁,你给我听好!”
林晚霞流着泪,声如泣血,像是浸着仇,也似乎透着爱。她扬着尖尖的下颔,死盯着面前身披烛龙黑袍的她的夫君,“我想杀的人,我想恨的人,我想种下逢春生的人——”
“从来就是你啊——云、孤、雁!!!”
如惊雷炸耳,云孤雁瞳孔骤缩!
这一瞬间,天地翻覆。
不知何时,林晚霞分明是哭着,却又笑起来了。她像是彻底疯癫了,抱着自己的双肩又哭又笑地诉着,自嘲地连连摇着头:
“你记得么?孤雁,你记不记得了?是你亲口对我许诺的,我们打过赌的,你都忘了!都忘了都忘了……”
万籁消声,寂静无比。
岁月的河,似乎倒流了。
今夕何夕?当年何年?
那一年,曾有二十几岁的烛阴教主云孤雁,逐龙银鞭在手,为了心上人独闯玉林堂退婚。
也曾有二八年华的玉林堂小小姐林晚霞,柔荑持双匕,拦在玉林堂大门之前。
最后,双匕被打落在地。紫裙少女双眼红肿,她倔强地哭着吼叫,我恨你,我一定一定要杀了你。
彼时,云孤雁已力挫玉林堂七八名高手,身负重伤,油尽灯枯,只凭心口一股毅气撑着。
他并无精力应付这撒泼哭闹的小姑娘,只冷冷甩下一句:你若有本事就来杀,我等着你。
可那小姑娘却不依不饶了。
林晚霞眼中亮起不甘,她高声道:“好!!那如果、如果我亲手杀了你——”
“下辈子,你云孤雁就要做我林晚霞的男人!”
“如果我杀了你,下辈子你就要满心满意地爱我,而且是只爱我!”
“你要比这辈子爱蓝宁彩更爱下辈子的林晚霞,你做得到吗,你敢赌吗!?”
少女高亢尖利的嗓音,兜兜转转穿过几十年的光阴,犹自明晰如昨。
“云孤雁!你敢和我赌吗!?”
……云孤雁并不记得,最后他说了什么。
或许是“你可以试试”,或许是“你尽管来试试”,或许他根本就没搭理林晚霞。
云孤雁只记得,那时他一步一个血印地走出了玉林堂,没有去看伏地哭倒在他身后的女孩,徒留身后一长串血迹斑斑。
那时光的河,终究是奔涌着流淌回来。化作林晚霞生出了皱纹的脸上,那两道泪河。
林晚霞面容狰狞起来,嗓音却是哽咽着:
“谁叫她突然扑出来。”
“谁知道她会突然扑出来?”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民女,一个卖艺的!!明明连半点武功都没有,她——她凭什么能在那种时候扑出来!!?”
那个桃花烂漫的春季,那次她谋划已久的刺杀。
她私下里筹划已久,本以为是可以得手的。她跃跃欲试,她心潮澎湃,她杀人时羞怯得像个春心萌动的痴情人。
她寻思着只要杀死了云孤雁,她也立刻自杀。奈何桥上跑几步,追到三生石畔寻她来世的夫君。
她知道蓝宁彩有孕在身,这个琴女定会抚养云孤雁的骨血长大成人。
她骄傲又开心地想,等蓝宁彩下来寻云孤雁的时候,她们早就差了几十年的岁数,她与她的夫君说不定已经相伴白头了呢。
直到一抹淡水衣裳扑入眼帘。
直到逢春生刺入蓝宁彩柔软的胸腔。
直到林晚霞望见了那个女子的眸。
没有仇怨,没有憎恨,没有恐惧。
干净纯粹得什么都没有。
柔如千树桃花,软如三春绿水。
那双剔透的眼眸,成了林晚霞后半生的噩梦。
逢春生,杀死的是蓝宁彩。
不是云孤雁。
得知消息后,她消沉了足足一年。而一年之后,她的父亲林五岳将她从闺房里拉出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要求她嫁入烛阴教。
她并不想嫁,她虽然爱着云孤雁,却绝不想被退婚之后还巴巴的热脸贴冷屁股。她是玉林堂的小小姐,她有傲气的。
可她既然是玉林堂的小小姐,不为玉林堂谋划怎么行呢?
那一天,林晚霞站在玉林堂议事厅,不许任何人伤害蓝宁彩,那一次就用尽了她这辈子最后的任性。
因为林五岳答应下来的条件,就是要林晚霞从此以后……所有事都听从他的安排,以玉林堂利益为重,自然也包括终身大事。
林晚霞没有多想就应了下来,因为她本就想着杀了云孤雁再自杀的。
谁能料到……
据说,逢春生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它能从爱里生出恨的芽儿,开出血的花。
谁能料到这般结局,两个人,两辈人……
都落得个,仇恨缠身的模样。
人不人鬼不鬼,血泪满身。
作者有话要说: 逢春生真相(1/1)
.
无绝:先看戏看个爽,反正最后救场翻牌的还是本护法(微笑)
第163章 采薇(4)
就这样,一度又一度的春秋走过去。
二十五年了,太久了,太久了。
仇恨与痛楚埋在骨血里酿成了执念,执念在干死的心头累叠成高墙,如今一朝崩塌,如从万丈高崖失足踩空,足以叫人粉身碎骨。
云孤雁为蓝宁彩之死煎熬半生,又如何能够接受,他深爱的人竟是为自己挡了暗器而死的……!?
五脏六腑被更深更滚烫的仇恨的火所灼烧,焦枯的肺腑渴望着罪魁祸首的血。云孤雁脸色狰狞,再次向林晚霞伸出手。
“不,父亲不要!!!”
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揪住了他的衣角,连指甲缝里都是血污。阳钺还昏迷着,反倒是云丹景不知何时爬了过来,仰起脸绝望道:“不要,父亲!不要杀我娘!!我……我……她,我娘亲她是杀了蓝夫人,可那也不是她的本意啊!!”
云孤雁理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反手一掌带起劲风。云丹景被击飞出去,后背撞在死牢的牢门上,痛哼一声又滑倒在地,晃得铁锁链哗哗作响。他顿时口鼻流血,可又马上爬起来去拉云孤雁的腿,“不,父亲……我求求您求求您,我不闹了,我不争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这就带我娘走!我们滚!滚的远远的此生永不踏入息风城半步!!求求父亲饶她一命……”
“这时候想滚?想的倒便宜……”
云孤雁咬牙切齿,神情更加阴鸷,一脚将他的手踢开。云丹景魂飞魄散,固执地又攀上去,双手抱着云孤雁的腿嘶哑地乞求,“父亲,父亲!您、您废了我吧,您废了我丹田!断了我经脉!我再也不敢跟云长流争了,我不敢了……娘亲的猎雁已经没了,她再也威胁不到您了,要么您杀了我吧,求求您放娘亲一条活路——”
可他悲怆的声音尚未落下。突然间,林晚霞的惨叫在身后回荡起来。那惨叫撕心裂肺,竟如被投入了油锅里似的!
云丹景毛骨悚然地回头,却见林晚霞抱着头在地上翻滚挣扎,她尖利地痛叫,又将头往地上乱撞。原本美艳的面容因痛苦扭曲而变得丑陋,血水、汗水和泪水都脏兮兮地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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