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无绝终于轻叹一声,收敛了戏谑之色,只是唇角还挑着不屑的弧度,“丹景少爷往分舵走这一趟可不得了,起先还肯查查证据。后来给那分舵舵主、副舵主发觉了,轮番设宴来请他。您知道他们说什么?说自己对烛阴教之忠心日月可鉴,只是不满于您这位新教主年复一年地碌碌无为;还说希望奉云丹景为主,为烛阴教打一片大好江山……”
“慢着,”云长流忽然皱起眉,心情一言难尽,“你……咳,跟踪丹景?”
日子久了,他都快忘了这人是做过阴鬼的了。若光论潜身隐匿的本领,连云长流也自认比不上关无绝。
不过……您堂堂四方护法,居然亲自跑去跟踪别人,这说出来也实在太不光彩了些罢??
“这个不重要,教主,”关无绝清了清嗓子,“这分舵主说的话,若是放在您刚继位那两年还可能有两三分真,可是如今……呵。”
他并未明说什么,只是一声嘲讽的冷笑已经将其态度表明得一干二净,“少爷还信以为真,是没脑子;没脑子也就罢了,居然还一口答应下来,是没良心。”
“他答应了什么?”云长流面色不改,“你起来说话。”
关无绝便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到云长流身侧垂首,“云丹景收了分舵主的礼,答应在您面前为他们美言。教主,您家小少爷也不是小孩子了,岂能不知道这时候受这种礼,就是接受效忠的意思?”
“当然了,这话您要拿去问丹景少爷,他铁定说是缓兵之计,可息风城还怕它个分舵么?您想对叛徒动手,也就一道大令的事儿,还用得着缓?”
“多好啊,明里是丹景少爷兵不血刃稳住了分舵局势,暗里是为自己拉拢一波私人兵力,可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他把好处都占了,拿您当冤大头呢。”
云长流阖眼叹息一声,抚额沉声问:“……那分舵主可有透露谋反之意?”
关无绝道:“这个没有。”
云长流又问:“那丹景可有欲拉拢分舵以对本座不利?”
关无绝道:“也没有。”
云长流沉默不语,无奈地看他一眼。
“……”关无绝顿觉心虚,目光躲闪一下,弱弱道,“教主,要么……属下还是跪着的好。”
云长流低头很浅地勾了勾唇角,似乎是笑了一下。
关无绝瞧着教主没生他气,又开始继续:“教主,您别不当回事儿。还记得当年云丹景是如何瞒着您把阳钺契成影子的么?云丹景分明就是一直想分您的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云长流神色骤沉,“住口!”
关无绝垂下头,还是屈膝跪下了,“属下失言。”
云长流眉间覆上阴色,明显并不想多谈论这个话题,“本座知晓你是为本座好,只是……以后不必再提了。”
关无绝仰起头道:“您这是在饲狼。”
云长流平静道:“哪怕真是狼,本座亦饲得起。”
“您自负了,教主。”关无绝声音骤然冷了,眼底隐隐压抑着怒火,他很罕见地如此直接驳他教主的话,“没错,如今烛阴教局势已稳,以云丹景之力撼动不得您分毫。只是世事难测,天知道哪年哪月会有个什么万一,倘若被奸人钻了空子——”
护法顿了顿,抬起头郑重道:“属下斗胆,请教主遣鬼门幽冥监视。”
云长流倏然站起来,转过眼怒视他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属下挑拨教主兄弟和睦,罪该万死。”
关无绝十分镇静,定定看着云长流,“无绝是个外人,本无资格同您开这个口。只是……此事关教主安危,属下宁可去刑堂走一遭,这句话也是要说的。”
幽冥部,乃是阴鬼之中一个特殊的分支,虽身在鬼门,却并不听鬼门调遣,只听教主之令。其职责主息风城内的监察与暗探,对象则是被教主怀疑有异心的奸恶之徒。
阴鬼本就是最强精锐,而幽冥阴鬼不仅精于隐藏,还注重心计智力观察力胜于武力,其侦查能力是能甩信堂一大截的。
“不可能。”云长流摇了摇头。云丹景的确有错,无论是为下属还是为兄弟。可这还不至于真把他当成叛徒来怀疑,不过是些许被父亲压抑过久了的私欲冒尖罢了。人之常情,他并非无法容忍。
关无绝却不那么想,冷冷道:“您莫非是怕真的给幽冥部查出什么来,到时候想赦小少爷也下不了台?您今日不答应,无绝就不起来。”
“怎么,你还跟本座威胁上了!?”
云长流也冷了脸,被护法这么个态度惹得一阵冒火,下意识抬手,就想抄起个什么砸过去。
可惜案上刚刚摆着的那卷书已经被他砸过云丹景了,如今落在地上;砚台这东西太硬,一砸人就得磕出血来,他……又舍不得!
教主轻吸了口气,抬袖一指地上的书卷,“捡上来。”
关无绝默默起身,把书捡上来递到云长流手边。
云长流面无表情地接过来,看都没看,手一甩又往护法身上扔过去。
啪地一声,关无绝被不轻不重地砸了下,愣了愣就哭笑不得,眼里渐渐浸过些柔和的暖色,教主这种时不时就来一下的小脾气叫他真是没办法。
关无绝只好又弯腰给捡了起来放在案上,自己也再次跪下,摆出一副您开心就继续来的架势。
这回总算云教主开恩,没有继续往他身上砸书。可云长流也没多看他,一声不吭地沉着俊脸走出去了。
于是,这回终于只留关无绝在养心殿里。
红袍护法无可奈何,狠话都放出去了,他也不敢擅自起身,只好继续跪着。
他跪着跪着就开始走神,想云丹景,又想到很多年很多年前的那个风雪交加的寒冷冬夜。浑身湿透的云丹景提着灯敲开他那间木屋的门,哭红了眼问他哥哥有没有来过这里。
关无绝沉沉地叹了口气。
云家这对兄弟间微妙的关系,别人许是不清楚,可他能不清楚么?
要说云丹景也并非没有对哥哥存着感情,然而他同时却又偏偏过分渴慕力量、权势与荣光。云丹景性情太傲太尖刻了,他自视甚高,不甘心成为被父亲忽视的那个,不甘心屈居人下,不甘心只给兄长做下属。云长流想与弟弟岁月静好……这太难,甚至说绝不可能,除非云丹景能哪天改了性子脱胎换骨。
其实,小少爷这心思弯弯再明显不过了。护法劝过好几次,左右使也劝过,都让教主采取些手段,可云长流从来都是重提轻落,有意无意地忽视着,让众人都没有办法。
萧东河还曾拉着他感叹过,教主实在心思太纯粹,没涉过那黑暗的勾心斗角,对亲人毫不设防。
然而关无绝并不这样想。
他并不认为,教主会看不出来云丹景的小心思。
他觉得吧……教主这单纯就是纵容。
是教主对云丹景存着一份情,明明把弟弟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也门儿清,可偏就是狠不下那个心,舍不得真动刀子;可他又不能把烛阴教送给云丹景瞎搞,于是只好时不时地打压着,该骂该罚也不留情,并且坚持一直不给弟弟实权。
结果呢?结果就落得两头不是人。
烛阴教里都传云教主疼爱丹景婵娟这对兄妹疼到了骨子里;云丹景却还觉得兄长待他不好,一点施展的机会都不肯施舍。
关无绝再度轻叹,又有细密的心疼漫上来。
其实教主他对待自己这个护法,何尝不也是如此?明明知道已经把四方护法的地位抬得太高,明明知道自己这脾气并不听话,明明自己已经频繁违逆犯上,包括现在这次……
可教主还是乐得纵容他,宠着他。
不惜自己为难,不惜折了教主威严。
关无绝就怕得很,他觉得云长流这种心性实在太危险了,真的太危险了。
云长流对外人素来冷淡,但他一旦把什么人装进心里,那就真是掏心掏肺的好。问题在于……若是这人对教主并不好,甚至要往他心口捅刀子呢?
只是一抬手的事儿,不费吹灰之力。
这种性格着实太容易受伤了,关无绝宁可云长流不再那样用心地宠自己,也不愿意看教主这么个样子。
自从跟了云长流之后,他也不知道多少次尝试着想把这么个毛病给教主扳回来,可惜,都是徒劳……
咚。
一声闷响,关无绝总算回神,却见一个软垫被扔在他面前的地上。
去而复返的云长流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教主不紧不慢地踱回来,又坐到座位上,“垫着跪。”
关无绝双手将那厚厚的软垫抱进怀里,禁不住苦笑了起来。
看看,就是这样。
他的教主,可叫他怎么办好啊……
护法没把软垫往膝下放,反而无奈地看向云长流,“教主,您就点个头不成么?那属下,不就不用跪了么!”
“您看,烛阴教如今安稳无事,幽冥部闲着也是闲着,您就当给他们找些活儿干,成不成?”
“云丹景若无异心,幽冥部既不会擅自伤人,亦不会暴露身份,无损您与丹景少爷的棠棣之情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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