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奉少波受到启发,推测道:“难道那四家客栈还有特别的名堂?”
荣雨眠续道:“本案还有另外一个疑点。为让大家将四个案件关联,每名死者皆头发披散,衣衫全解。可实际,能更让人将案件联系起来的,必然是行凶方式。然而实际,这四人的死法却不尽相同。这又是为何?”
奉少波狐疑着沉吟道:“总不至于客栈、行凶手法,这些皆有我们还没发现的名堂?”
“若凶徒想要借案件表达,不至于隐晦到我们觉察不出。所以,与其说客栈与行凶手法是刻意为之,不如说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而为之?”奉少波疑惑重复。
荣雨眠点头道:“先说行凶手法,第一名死者是被徒手活活勒毙。若无足够气力,即便面对文弱书生,一般人也很难生生勒死对方。反观第二名死者,他被行凶者以刀刺死。由于第一刀刺得不深,凶徒不得不往要害再补第二刀。”
奉少波猛地醒悟,却是大为惊异,问道:“你是说第二起案件的凶手另有其人?那人并没有足够力气,无法效仿第一名凶徒的杀人手段?”
“第二名凶徒也是细心,他担心换了行凶手段引人怀疑,索性之后全部使用不同的手法杀人。”
奉少波低头思忖道:“可他为何如此?他是想将自己杀死的那三个人也推到第一名凶徒身上?”
“恰恰相反。”荣雨眠纠正道,“第二名凶徒是在掩盖第一名凶徒的罪行。这是四名死者不在同一家客栈的真正原因。第一名凶徒必然与第一家客栈有所关联,第二名凶徒正是为了转移捕快的视线,故而又在其他客栈行凶,试着将大家的视线从第一家客栈身上移开。而所谓‘亡爰复秦’,那同样是故部迷阵,因为第一名死者恰好姓王,便被第二名凶徒利用。事实上,这起案件应与谋反无关。”
当刑名师爷因这一推测而讶异失神,赵拓明不易察觉地微微笑了笑,接着转头对奉少波道:“少波,剩下的是你的事了。”
若非第一名凶徒定是杀死第一名死者的最大嫌疑人,第二名凶徒不至于冒险杀死那么多人来掩盖罪行,所以说,接下来奉少波需要调查的事情是相当容易差事。荣雨眠没有再多说什么,相反,他的心思全在另一桩事上。
“晟王殿下,若奉大人验证了我的推测,请殿下务必记得悬赏的一千两酬劳。”
4
春雨淅淅沥沥落下的这个午后,荣雨眠打着伞穿过主院西侧的檐廊来到王府马厩边的一栋简陋茅屋。
在春寒料峭的日子里,这间茅屋的门窗皆敞开着,有风吹过,处处破洞的窗棂发出呼呼声响。荣雨眠站定在茅屋的门口,从半掩着的木门往里瞧进去,正打算敲门,身边的初霁已悄声唤道:“进子哥,我们公子来看你啦。”
荣雨眠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己这个“乖觉”的小厮,心想自己堂堂正正来探望摔断腿的朋友,愣是被初霁唤出了一丝幽会偷情的意味,也是奇妙。
从半掩的门户,荣雨眠能见到正坐在床边的马夫张进。张进听见初霁的声音,扶着床沿站起身来。“荣公子,初霁,快请进。”待荣雨眠与初霁跨入屋中,站在桌边的人带着歉意解释道,“恕我腿脚不便,未能远迎。”
自幼便爱混迹街头的荣雨眠自认为与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相当亲近且熟悉,不过,晟王府的这位马夫对他来说却是陌生,不愧是王府的下人,这位马夫不仅见识广博,接人待物也向来有礼有节。最初偏爱青帮分子之类粗人豪迈的荣雨眠有些不习惯张进的态度,但几经接触,对方的谈吐以及不经意间带来的情报量令他很快将之引为好友。这一次,听闻对方日前不小心坠马摔断腿,趁着有空,特地前来探望。
“你腿脚不便赶紧坐下吧。”来到屋内,荣雨眠首先说道,“初霁亲自炖了猪骨汤,也不知能否入口,初霁坚持说送来给你补补骨头。”
闻言张进笑道,“初霁这是心疼荣公子,怕荣公子吃坏肚子,让我先尝尝吧?”说笑着,他一边重新在床沿边坐下一边抬手道,“荣公子,初霁,你们也请便。”
初霁首先扶着荣雨眠在桌边的长椅上坐下,接着将张进扶到桌边喝汤。趁着张进喝汤,荣雨眠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这间破落的房间。只见,屋中只有一床、一桌、一柜,由于四壁漏风,床架的厚厚床帐尚未收去,此刻草草卷在一边,耷拉在倚着床架的拐杖上。在房间的东侧,木头架起的简陋柜子上,摆放这两排木雕。荣雨眠的目光不自觉被木雕吸引。那些木雕看着栩栩如生,但显然张进不至于花钱买来这许多木雕。
“这是你雕的吗?”荣雨眠微微好奇询问,站起身来走到柜子边赏鉴。
张进谦逊道:“闲来无聊的小爱好,荣公子见笑了。”
荣雨眠注意到那些木雕几乎都是飞鸟,唯一的例外是一只犬形雕刻。习惯探究各种异状例外原因的荣雨眠不自觉将目光落在那只犬雕上。张进介绍道:“这条狗的名字叫喜乐。”
荣雨眠转回头问道:“你还给自己的每个作品起名字?”
张进笑着摇头道:“我哪来这许多闲工夫?喜乐是曾经晟王府上的狗,为了留个纪念我特地雕刻的。不过我只擅长雕鸟,喜乐雕得不像。”
听语气喜乐不似遭遇不幸,荣雨眠不由好奇这条狗去了哪里。“既然是晟王府的狗,怎么不在了?”
张进遗憾道:“只怪喜乐不小心惊到当初怀有身孕的江侧妃,江侧妃痛失孩儿后再也见不得喜乐,最后在晟王殿下首肯下,喜乐被送到了别处。”
就在不久之前,荣雨眠还在琢磨为何晟王至今无儿无女,如今听闻对方曾经错失过一个孩子,不由心中一动。“想必晟王当时也很难受吧?”从未有过希望与希望破灭截然不同,荣雨眠不自觉心生怜悯。
张进却有不同看法,他谨慎着用词,同时也开诚布公,道,“晟王殿下对儿女一事似乎并不上心。且不说当日平静接受,单是想想:若晟王殿下想要孩儿,如今只怕早已三妻四妾。”说到此处,猛地想起荣雨眠的身孕,他飞快瞥了一眼后者腹部,转言安抚道,“荣公子能怀得麟儿,作为晟王殿下唯一血脉,晟王殿下必是重视。”
荣雨眠倒是希望对方不要过于重视,毕竟,他并不准备把这个孩子留在晟王府中。当然,这一念头实在无从与人分享,此时只能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接着,继续欣赏木柜上精雕细刻之作。
“飞鸟翱翔与天际,本有自由意象。这么多展翅的雕琢作品,是感叹不得自由吗?”
荣雨眠这一问题令张进微微愣了愣,他似乎这才自己想明白,回顾后答道,“最初选择雕刻飞鸟可能确实心中向往自由,”说到此处低叹道,“如今已经没这个心了。人生在世,不是孜孜汲汲便是营营苟苟。”
荣雨眠听了轻笑一声,道:“教我说,人生在世,也有活得赫赫炎炎,郁郁桓桓的。”
张进抬眼望向荣雨眠,心有感触道:“荣公子活得纵情豁达,我等凡夫俗子只有羡慕的份。”
这时,又有人来到这间茅屋门前。
半掩的门被象征性地敲了敲,很快门外之人便推开房门。荣雨眠认得来人,这名侍从名叫常安,总是跟在赵拓明身边,想必是晟王亲信。平日荣雨眠没觉得这位亲信有仗势行为,眼下后者却是自顾自走入张进房间。
张进自然也识得常安,他先是疑惑后者的到来,之后,想到什么,下意识往荣雨眠方向瞥了一眼。虚阳之人原本就需避嫌尽量不与男子独处一室,而荣雨眠虽无名分,可晟王府上上下下皆知他是晟王的人,眼下,他在张进房中被晟王亲信撞个正着,这让房间主人一时有些局促。
常安甚是张扬直闯张进房间,之后连看都未看房间主人一眼,径直走到荣雨眠身前。
“荣公子,晟王殿下有请。”他对荣雨眠的态度倒是客气恭敬,但这句话却有意味深长的语调。
5
荣雨眠被带至赵拓明的书房。原本初霁是紧紧跟着的,但常安将人拦在了书房外,当荣雨眠走入房间,常安从外侧走廊轻轻关上房门。
被关上门的书房内只有荣雨眠与赵拓明两人。说实话,常安这一行为当真有些许吓到荣雨眠。
端坐在书桌后的赵拓明从手中的书卷抬眼望向荣雨眠,后者自认为脸上未露声色,前者却忽然微微一笑,看透他心思般解释道:“常安特别机灵,心想着家丑不可外扬,自己也索性选择回避。”
荣雨眠不着痕迹打量对方,谨慎道:“恕我不明白晟王殿下言下之意。”
赵拓明不紧不慢细说从头道:“早在几个月前,晟王府上便有下人传你与马夫张进交情匪浅,日前你病重,张进特地前往探病,之后张进摔伤,你又第一时间命初霁问候送药。今日你才到张进屋前,府上便已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我远在书房正闲来读书,这消息却很快传入我的耳朵。”
勉强接受了自己身份的荣雨眠也算有仔细言行,可他从小生长在破除封建思想对妇女禁锢的民国,哪里想得到自己探病的普通行为值得劳师动众的大肆宣扬,眼下终于看清现实,可他自不会反省。“流言止于智者。”他镇定应道,“想必晟王殿下不至将这些流言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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