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来的人反手关了门,落了锁,走过来单膝跪上沙发。羽儿将长腿挪下去给她腾出地方,她就凑上前来,亲昵含住双唇。
“我想你了。”软软的撒娇从吮吻中轻泄。
羽儿低笑出声:“才一个小时没见。”
两唇分开,原菲伸手,轻轻覆住羽儿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右手。
“你的手好暖。”这话是羽儿说的。
原菲触电般缩回手,惊讶地看着她:“你……能感觉到……”
羽儿含笑不语。
瞬间涌上的欣喜若狂渐渐褪去了,原菲白了她一眼:“又是骗人。”
羽儿抬起右手,精准抚上她的脸颊。手指已经能顺着她的轮廓微微弯曲,冰冰凉凉地熨帖在深吻过后发热的肌肤上,舒服得让原菲忍不住叹息。
“不是骗你,”羽儿柔声道,“脸更暖呢,软软的,好想捏一把。”
可惜,暂时还做不到。
原菲贴上她的右手,带动着僵硬手指收缩捏握,将自己的脸揉搓成一团糟糕。
“捏到了,喜欢吗?”
“喜欢。”羽儿抬起左手贴上另一半脸颊,将她的脸双手捧住。不施粉黛的柔嫩肌肤似能掐出水来,薄唇轻抿,眉眼皆是乖巧低垂,看得她忍不住凑前轻啄,惹得原菲勾唇闭眼,躲闪连连。
“那就快点痊愈,每天给你捏。”
羽儿挑眉:“我当真了?”
“我盼你当真。”
羽儿张开双臂,将人轻轻拥入怀中。原菲调整了下姿势,头贴在她胸口,听到有力的心跳声,于是安心阖眸,享受片刻清闲。
“我其实是很幸运的,原菲。”羽儿轻声叹息,“有许多人,不具备自体重接的条件,又或者用惨烈的方式培养接回,最终还是不能成活,甚至引发重度感染,失去生命。在我最初治疗的地方,看到过很多很多这样的例子。”
原菲张开了眼,安静地听着她的陈述。
“有时候我会想,这样的我,怎么配回到你身边。但或许是天意成全,让我几乎创造了医学上的奇迹,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下去。”
原菲用头蹭了蹭她的胸口,插话道:“只有回到我身边,你才算好好活下去了。”
“是呀,”按住她不安分的脑袋,羽儿继续道,“所以我不敢再奢求太多,也不敢对自己要求太高。申请你的研究生是我最后的贪念,从此以后,我只想顺其自然。”
沉默了一会,原菲浅笑:“你有这种心态,我很放心。”
头被摸了摸,有五指穿过黑发,羽儿低下头来轻吻她的耳廓,话题轻松下来:“一会什么安排,原老师。”
“我……我想……”
羽儿对她的嗫嚅十分不解:“想干嘛,直说。”
“我想学游泳。”
为什么想学游泳?这是她绞尽脑汁想出的最后屏障。
纵使命运的车轮终将沿着既定轨道前行,她也要在岔路出现时努力扳动方向,拼尽粉身碎骨去换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但是,有点难。
尤其是羽儿翻箱倒柜找出一件格外节省布料的泳衣递给她时,她还是犹豫了一下,又动摇了一下。
看着女孩拿给自己的连体泳衣,她手一指,抗议道:“我要穿这个。”
羽儿瞥她一眼,视线停留在脖颈以下腹部以上,笑得贼兮兮的:“这件你穿会……不太舒服。”
原菲:“……”
羽儿又接过她手中的分离式泳衣,抖开两块短小简薄的布料往她身上比了比:“嗯,你身材好,适合穿这套。”
原菲:“……承蒙夸赞。”
躲在羽儿身后羞窘万分地出了更衣室,才发现这个时间的校游泳馆根本空无一人。她想起出发前羽儿教务网查课表的举动,大概是刻意避开了游泳课的时间,为的就是免她尴尬。
于是从羽儿身后走出来,与她在防滑地垫上并肩而行。
原本两副身形相似的身子,因其中一人经受数月病痛摧残而过分瘦削,不再难分伯仲。重逢第一夜,原菲就曾抚过女孩身上每一处因暴瘦而显露的骨骼轮廓,心疼万分。
她在心底给自己承诺,一定要把羽儿补回来。如今一个月过去,已是初有成效。
一切都会变好的。
很俗气的自我安慰,支撑着她接受女孩的每一处与从前不同。
走到浅水区,羽儿停下脚步,将手中的背漂浮板系在她腰间。她抬起双手任羽儿动作,看着她的右手笨拙地配合打结,忍了忍,没有出手相助。这都是恢复功能的必经之路,没有捷径,她也不能揠苗助长。
羽儿很有耐心,不急不恼,努力地完成了这一动作。
而原菲也一如先前很多次那样出言鼓励:“做得很好。”
羽儿直起身子,宛如得到糖果奖励的孩童一般甜甜一笑,伸手捏了一把纤腰。下一秒,身轻如燕,纵身入水,激起满目银亮水花。
岸上的人看着女孩自水中一跃而出,抹了把脸上的水,又向自己张开双臂,却依旧不敢径直跳下去。
羽儿笑着示意她从梯子下来,自己游到梯子旁边,单手稳住了进入水中的人。
隔水相拥,感觉奇妙。
“我们先学呼吸。”羽儿推了她一把,助她滑向泳池边缘,自己踩水过去,左臂悠闲搭上岸边,与某人紧张抓握的姿势形成鲜明对比。
原菲认真地看着她,一副虚心好学的模样。
“嗯……”有人摸了摸下巴,像是在组织语言,“先叫声老师来听听吧。”
原菲:“……”
学游泳真的是艰难啊。
最终,原菲妥协。而美滋滋的顾老师也毫无保留,用心教导着这个聪明漂亮的学生。
一小时后,原菲已经能在背漂的辅助下游出十数米远,姿势标准,速度可观。
其实只因泳道尽头,有她心心念念的怀抱。
“今天就到这吧,我的学生很棒呢。”羽儿拥她入怀,听着她轻轻喘息,提议道。
原菲摇了摇头,瞥眼看了看背漂,咬唇道:“我想摘掉这个试试。”
羽儿一口否决:“太危险了。第一次学,你也累了,何必心急呢?”
原菲却很坚持:“让我试试吧。”语气柔软,眼神期待,果然让女孩缴械投降。
拆下浮板,羽儿紧紧跟在身边,她调整了下呼吸,伸展手脚,试着开始真正的游泳。
很顺利。
她本无什么运动天赋,或许逼急了,都能激发出异于寻常的潜能吧。
如果能早一点学会游泳,所有的一切,也许就都可避免了。
念头一出,心神飘忽,生疏的动作顿时乱了方寸。水毫不留情地呛入口鼻,刺激得鼻腔酸涩难耐,冰冷,绝望,场景熟悉,恰如那个她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避免的惨烈结局!
然而这一次,腰身却被稳健力道紧紧环住,向上一带,轻易助她出了水。
拥着女孩单薄温暖的身躯,原菲忍不住泪如雨下。
“哭什么,气都喘不匀了。没事的,你已经游得很好啦。”羽儿扶她靠在池沿,拍着背为她顺气,又为她的逞强导致意外感到有丝好笑,于是唇角勾起宠溺弧度,手中动作也更加轻柔。
原菲回头见她在笑,当下羞愤难当,头一低就鸵鸟一般把自己埋入水中,然后被羽儿忍俊不禁地再次捞入怀中。
泪痕被水冲走,只有眼角还余一抹潮红。
羽儿亲了亲她泡得发白的双唇,轻哄道:“回家吧?如果你喜欢游泳,我们明天再来。”
原菲只是摇头,像个外出游玩就不肯归家的孩子。
羽儿愣了愣,又笑出声来:“那……再游一次?”
“如果我和你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说出的却是这样的问题。
羽儿配合着她的玩笑挑了挑眉:“经典问题。”
“我要你认真回答呢?”原菲也露出笑意,但那笑里不含愉悦,倒更像是苦笑。
“认真回答……”羽儿想了想,“我谁也不救。因为以我的能力,谁也救不了。”
原菲面露疑惑。
“其实救起溺水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在游泳课上我做过尝试,即便是最轻的同学,不挣扎配合我,我也很难安全地带她游到岸边。真正溺水的人会挣扎不止,将施以援手的人一齐拖入水中,而且溺水地点环境复杂,淤泥石子还有浮游植物,都可能延长你到岸的时间,直至体力耗尽。这就解释了为何对溺水者贸然施救,常常导致一尸两命。”
原菲这下扑哧笑出来:“一尸两命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羽儿尴尬地挠了挠脸:“口误。总之从理智上说,会游泳绝不等于有能力救人。”
原菲笑意淡去,看她的目光似有喟叹:“你一向理智的,羽儿。”
但我总能让你失去理智。
所以这千般疼痛、万般孤独,都是我该受的。
原菲伸手抚上女孩脸颊:“希望真有那一天,你也会如此刻一样理智,千万不要被情绪左右,做出无谓的牺牲。”
“牺牲?”女孩歪了歪头,神色自然,语气平淡,“我纵然无法救你,也会跳下去陪你。这应该叫殉情吧?”
原菲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愿与卿同归双葬是我们的承诺,但有时候,我会替你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