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只有山间寒风穿梭,滑过嶙峋峭壁冻石发出尖利的鸣啸,我们站在下风口,雪气裹挟了一股淡淡的药味,从远处破旧石屋门口那摊熄灭的柴火袭来。
“确定是尹珣?”我握紧了刀,问薛鬼客。
“见过正脸。”
“你们回去,替我守住上山的路,尤其是你,走得越远越好。”
“啊?”薛鬼客一愣,“头儿,他可厉害,您想单挑?您不是还想逼问尹青的事?一个人有点……”
“正因为他强,你我联手都不是一合之敌,你走远去引动子蛊——带一波人再找阿许,弄清楚她想做什么。”
“……徒弟,你到底是谁?”我话音刚落,寒风忽然吹来一道熟悉的叹息。
他烟白的身影融进皑皑白雪中,如随风纵行的妖灵,一瞬自身后掠过我,叩响那石屋。
青冥竟装睡,一路跟在我身后。
“快走!”我推开薛鬼客,追上青冥。
石屋的门开了。
青冥来不及再逼问我,他看着门后的尹珣,微微发愣。
尹珣没有戴面具,先前遮掩的面孔重见天日,他左侧面颊极深地凹下去一块,皮肉薄如蝉翼,骨骼牙齿透亮,乍一看犹如半面骷髅。
“你的脸……”
“还是让你找到这儿了。”尹珣靠在门框上,望着远处的雪山,连正眼也不给他一个,嗤笑道,“你问这个?还记得五年前,卖你烟杆人的模样吗?”
不等青冥回答,他自说自话地接下去:“那会儿我就蒙着脸了,还好你没发现,不然我这五年就没念想了。”
他用刀尖挑起青冥的外袍,只见墨青色的玉笛,皱眉道:“烟杆呢?你没带?”
“你那***又恶心的毛病好了?”尹珣瞥见我,嘴角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毒微笑,“哦对——你有徒弟。”
青冥沉默着,手指焦躁地摩挲玉笛,我想起原来烟杆上那一层凹凸不平的米白色柔软皮革,倏忽明白那是什么。
“给药师卖命的这些年,我一想到那块脸皮每天在你手里,就日复一日恶心得想吐。每到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摸脸,就又靠着杀你的欲望活下来。这么多年,寒来暑往,但凡你良心不安,它就贴着你的手指,不论你是否察觉,它总会见证那副清白高洁躯体中肮脏傲慢诡谲叵测的恶毒心肠,延伸我无休止的诅咒,这又何等快慰!”
青冥的手指如被烧灼微微颤抖:“如果因为尹家做下的事,我任凭处置。”
“这个时候装什么好人,不是!我说了不是!”尹珣骤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青冥散开的头发,抵着他的脑袋道,“你的破脑子还没有好吗!等了这么多年,还不好全吗!?”
“放开我师父。”我持刀击他手臂,半路却被青冥的笛子挡住,玉质坚硬又带内力,竟将我生生避退几步,他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少来掺和!”
“哈哈哈……你不知道,你这小徒弟可来头不凡,荒郊野岭都能翻出我,怪不得也将你骗得团团转,相信骗子的感觉如何?”尹珣放开他的头发,“就像我当年相信你,相信你家一样。”
他哈哈大笑:“活得久了,果然还能见到好事!”
“我从没骗过你……”
尹珣打断他的话,漠然道:“从没骗过……你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叫我不用在意出身,还说什么‘兄弟情义不以血缘缔结’‘没有人低看我’……可记忆一消失,情义就是狗屁,你变得和他们一样!不,本来就是一样!最初的示好,怕也不过是装扮出来的轻薄假相!就像所有老东西说的一样,恶盗匪徒的孩子,终归还会走上跟父母相同的老路,你们养育我,却从不真正当我一家人,像收拾玩宠施与我小恩小惠,稍有错处便一脚踢开,施虐惩戒犹如牲畜!”
“我那时根本不记得你……也忘了杀死小荷的凶手,根本…不知道是我把他杀了……”青冥一阵恍惚,“若我杀他时,没被伤头就好了……”
“说得好啊,忘了!你以为你杀掉凶手,我今天就能原谅你吗?”尹珣用刀柄顶着他的额头,咬牙切齿道,“想啊,给我仔细地想!那个时候是谁把你从河边背回来的!又是谁跟你沾了满身血,却只有他变成罪人?!”
对于尹家经年的偏见,青冥无可辩解。
“即使沾上满身血,也不会有一个人怀疑你,哪怕你真与凶手有关,认了错,还可以回移花做你的逍遥仙,再不济关个几年,出来仍旧是风风光光的八荒弟子,我呢?我被他们殉葬,和尸体一起沉进毒沼,水泽像火蚀骨燃烧,扒皮抽筋也不过如此煎熬,我以为身体都熔化了,可它们还在,明明还在,却像消失!”
“为了报仇,我给药师卖了六年命,现在终于自由了——哪里有什么自由呢,我得杀了你,才能自由。”他颠三倒四地否定自己,挥舞弯刀,“不能让八荒弟子身败名裂,总可以杀了你!”
面对他破空的弯刀,青冥一动不动,任他来砍,尹珣却又不满意了:“吹你漂亮的笛子啊!掌法呢?醉心花呢?你们八荒弟子,不就是靠这些讨巧的漂亮玩意儿自诩正道的吗?!全都使出来啊!”
青冥艰难地抬手,吹出的笛音却晦涩喑哑,音不成曲,丝毫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尹珣不耐烦地将弯刀指向我:“你呢?睡师父睡上瘾了?飞声阁的阁主,也不过是个精虫上脑的软蛋,被你师父一挡,连刀都不敢拔了!”
我在等。
薛鬼客已经走远了。
尹珣本来就惨白的皮肤忽然泛起青色,手中刀尖微微颤抖,他的瞳孔一时放大,似乎在忍耐极度的痛楚。
“我刚才听见了——是不是那个姓薛的在搞鬼……”他凶狠地盯着我扬刀挥来,但这一刀内劲散乱,只余刀身的重量劈砍,威力大不如前,我和一杆墨青玉笛同时架住它的势头。
“师父,您……”
“别再叫我师父,我没资格做你师父。”青冥亦察觉到我骤然勃发的神刀内力,这一挡完全出于本能,挡下来,却又后悔,收回手眼神复杂地看我,“这件事完全跟你无关,我没钱付给飞声阁阁主——这具身体恶心的癖好,大概你也受够了吧——这个秘密,你会拿出去卖吗?”
“我说过会永远保守您的秘密,师叔还要您保护我,我不会走。”
“师兄……也不知你给他灌了什么***,你用得着我保护吗?快走吧!!”他的笛子敲在我刀上,震得手臂发麻,尹珣的弯刀得以下落,换角度重新横扫过来,他疼得视野颠错,跌跌撞撞放纵内力向我们乱挥,刀气削平雪面上高低不平的崖岩,金石之声不绝。
青冥一边躲避,一边驱赶我,或许是愤怒和失望令他无暇顾及自身,我主动去触碰他的皮肤,他也毫无反应,只是用笛子一语不发地格开我的刀,一击又一击,我砍不到尹珣,手臂却一阵阵酸麻。
直到我听到第一道弩箭的破空声。
十几名飞声阁雇佣的武者藏在远处的隐蔽地带,将我们三人团团包围,箭矢迅速划破夜空,全都朝我的方向袭来。
青冥也认出来:“那不是你的人吗?!”
“阁中有人背叛我了。”我据实相告,且退且挡。青冥本与尹珣靠得近,替他挡下不少箭。因我后退带走大量流矢,他的压力骤然降低,又朝我奔来。
“多谢师父。”他总归是个心软的人。
“捂住耳朵。”
青冥笛曲如幽夜海潮弥漫过尖啸的箭声,他平日敛而不发的磅礴内力仿佛随笛音漾起一阵阵涟漪,以他为中心向四面迸发,持弩的武者纷纷闷声倒下,尹珣亦受波及,扑倒在地生死不知。
他将尹珣从雪地上架起来,背对着我沉声道:“多谢阁主替我寻回案犯,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您不必再在县衙里委屈了,祝您早日平定内乱。”
不等我回答,他已施展轻功,起落间消失在茫茫雪风中。
我抵挡过几波偷袭,并未与薛鬼客会和,飞声阁现在已不可信任,他得到的消息也可能为人蒙蔽而谬误。而比起狡兔三窟的薛鬼客,我更担心阿许一些,策划这次行动的除了阁中的叔爷不做他想,若他们想调兵遣将,必然先越过阿许。
至于他们突然选择背叛我的原因——
阿许为了保守秘密限制游方庭出现在众人面前,如果借用了阁中的暗牢,难保不会传到叔爷耳中。
他们从来只忠于父亲,因我继承了父亲的血脉,被架空权利时还能维持风平浪静,若一旦发现我并非亲生子,便会立即取而代之。
我藏身于临近雪山的一处小喇嘛寺,每日易容示人,装作是附近神刀堂的新弟子,打探飞声阁的消息。
令我出乎意料的是,阿许坐上了阁主之位。
她大张旗鼓地以“从外姓人手中夺回飞声阁”的理由宴请了所有叔爷和徐海的大小门派,甚至请来天龙古刹的方丈和神刀堂旧部统领孙浩然坐阵,意在屠灭窃贼,平定阁中之乱,一切飞声阁往来消息重新流通,开张大吉。
——然而这是一场出其不意的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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