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茶躲在屋里,把自己藏在被窝里,听到外面“哐当”一声,他立马惊慌地把头埋进被子里,攥着床单的手关节发白,他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止不住冒虚汗。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桂川又是哪里被毁坏了——他其实该习惯了,这几天时不时——在他深夜入睡时,在他清晨练功时,在他黄昏饮酒时,传来一阵刺耳的声响,接着就是守安冲出去的声音。琴茶心烦意乱,满心抑郁无可发泄,便朝守安发脾气:“守安!你出去看看!又是怎么回事?我歇一歇你怎么连院子都看不住?我白带你十几年!”
这哪里怪得了守安?前门刚被踹断了门栓,后门又传来往里扔东西的声音,守安还没反应过来,琴茶的猫又尖锐地叫了起来,紧接着,他养的鸟又扑棱起了翅膀....
“守安!守安!”琴茶又在呵斥,守安没了办法,他把手抬起来,最后那一巴掌还是结结实实打到了自己脸上。
守安的掌心脸颊一起热了起来,他恨,恨自己怎么这么没用,说好了守护住桂川呢?现在只能眼看着桂川被糟蹋的面目全非,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霸王,如今连一间院子守不住!
他想冲到这些人家里,杀得一干二净,可是琴茶不允许,“唱戏的,又不是土匪。”行吧,守安他有再大的脾气和能耐,都要听着琴茶的。
可现在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琴茶不唱戏了,他早就不让一郎来了,生颐也忙的顾不上他。每次搭好了台子,台下除了白听戏不给钱的鬼子,就是附近来“打倒汉奸”的百姓故意砸场子。唱到一半便有人往台上砸东西,不等琴茶开口唱,底下便有人骂了起来“打倒汉奸琴茶!”,两三次了,他也懒得再唱,何必去受那份气?想唱了就哼哼两句,不过瘾了就点根烟,让浓重的烟雾冲击了嗓子,哑到发不出声音了,痛到一说话就割裂般的疼了才罢休。
他又想唱戏了,阳春三月花似锦,我见花伤情心悲惨。久居□□不知春,骤见春色更辛酸。一阵飞鸟头上转,鸟儿啊,你能否为我把信传?
他点了根烟,才吸了一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手耷拉到床下,青青的,细细的血管在他手臂上安静的蛰伏着。他有点想喝水,起身去抓,一失手,杯子摔下来,粉碎。
怎么?桂川外面让人砸了,里面自己也要砸了?桂川真的要毁在自己手里了?自己还想一代代传下去呢?
多好的桂川,春天繁花似锦,满院子都是淡雅芬芳。
他又叫起来:“守安!守安!”用力过猛,嗓子有了血腥气。
他知道自己不该冲守安发脾气的,守安,多好的一个人。那么温柔好脾气,那么任劳任怨,有时候又那么冲动那么有血性。他的花脸儿唱得可真好。琴茶从来没见过抵得上他的。天生的好苗子,被自己折腾的要不成人形了,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对守安的,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喝过水,他躺回床上,身下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他摸去一看,是枪,那次在全聚德,生颐给他的。
他把枪举起来,反反复复摸索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脸上微微带了点笑意了。
二少爷此时和几个日本人在一家粤菜馆里推杯换盏,不亦乐乎。二少爷忙着给日本人夹菜,倒酒,不知道是酒意还是兴奋,他整张脸都痛红。“太君,太君,我给你们提供的情报相当准确吧?”日本人连连点头,也不管二少爷听得懂听不懂,竖着大拇指便总日语嘀咕着夸了他一通。二少爷连连鞠躬,比划着:“太君,我们以后多合作,合作好,大大的好,是吧?嘿嘿嘿嘿....”二少爷一面给日本人添酒一边谄媚地问。二少爷已经不再去巴结一郎了,一郎的官职太大,而且他似乎对打打杀杀兴趣并不大。二少爷碰了不少灰——把目标瞄在了几个小军官身上。
小军官是最好收买的,几顿好酒菜,一些礼物,加点钱财。立马就能套上近乎,不像一郎,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这次二少爷给他们供了那个大夫的情报,不知怎么的,还真的顺藤摸瓜摸出了几个***。这几个小官立了功,给二少爷赏赐不少,还给他升了官。
一屋子的人又笑又闹,突然,门被推开了,二少爷头也不回的扯着嗓子吼:“谁?谁这么没有礼貌,不知道敲...”
“砰!”一声枪响,把二少爷吓得一激灵,他手中的酒杯翻倒在桌上,回头一看,一个日本人已经歪在椅子上死了。
“哎,别别别!”二少爷吓得屁滚尿流,慌忙往桌子底下钻,他的五官夸张地挤在了一起,喝下去的酒瞬间清醒了大半。“别杀我!别杀我!”他双手护住头,就仿佛他的手能抵抗住子弹一样。
日本人反应也很快地掏出了枪,瞬间,枪声交错,火星一片。凳子被扯的东倒西歪,饭菜洒了一桌一地。“砰”子弹擦着琴茶的肩膀而过,琴茶灵巧地踩过桌子,飞起一脚踢到一个日本人脸上,接着猛开两枪,距离太近,那人的血溅了琴茶一脸。一个日本人破门要逃,琴茶抓起一个板凳砸过去,日本人正中后脑勺,人和凳子一起倒下....
二少爷躲在桌子下,听到外面枪声停了,他想那人必然是走了,正准备睁眼,只听周围一声巨响,桌子被掀翻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哇!我!我....”
“二少爷”琴茶喘着粗气,冷淡地叫了他一声。。二少爷愕然睁开眼,“琴茶?”
接着,他又极快地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倒在琴茶脚边,连声叫道:“琴茶,琴茶,我是洪生才啊,是我,我,生颐的二哥啊!洪家二少爷!”他见琴茶不为所动,又看到琴茶那杆黑魆魆的□□,又惊恐道:“琴茶啊,你,你这是做什么,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放过我,放过我一条生路吧!”
琴茶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脚踹得二少爷打了个滚,二少爷挣扎着爬起来,口里吐出血来:“齐大夫是你杀的吧?”琴茶问。
二少爷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不是你?”琴茶怒吼道,接着,一脚又踢到他的脸上。
二少爷吐出两颗白色的东西来,他的牙被踢掉了,他喷着血沫子点点头,求饶道:“是我,是我!”
琴茶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揪起来:“你他妈把老子害惨了知不知道!现在所有人都确信我是汉奸!”
“我我我....我给他们解释,我解释,我说我是汉奸,好不好?您放我,放我一条生路!大人有大量,您别生气....”
琴茶继续说:“那户被活埋的...是不是你告了密...?”
二少爷痛苦地点点头:“是,是,我说他们私藏了粮食,您....您放我下来,我要被你掐死了”
琴茶太高了,二少爷被他提的脚够不着地,只能双手死死地抓住琴茶手腕,来缓解脖子上的痛苦。
“那户被捕下狱的....”
“是我,也是我,那户老人,他们儿子去参军....”
太多太多,北平城的烧杀抢掠,竟然都与这个北平人有关。
广场上没有头颅的尸体,被烧成灰烬的店铺,下狱受刑的老人,活埋在后山坡上的年轻脸庞....
幕后黑手居然是和自己生活在同一片土地的人!
“我他妈杀了你!”琴茶的眼睛变得通红。他把枪抵上了二少爷的额头,正要开枪时,他却恍惚了。
外面儿都说二少爷长得不如三少爷,可琴茶看上去,两张脸是那么像,浓眉,古铜色的皮肤,眼睛很亮,眼神那么锐利,脸庞那么有棱角。只是二少爷的眼眶不自然地下限着,两腮都消瘦——他抽大烟。
琴茶又想到了生颐,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枪了,怎么总觉得这枪是要打在生颐身上了?
他不是生颐!他是生才!是汉奸!杀了他!杀了他!
琴茶对自己说。
可是他又要开枪,不知怎的,想到了洪老爷。
那个胡子都花白的老人,那么慈祥,笑起来眼睛和皱纹融在一起....
如果生才死了,他会难过的吧。
可是,可是他之前给自己说过,自己宁可没有这个儿子....
话是这么讲,可是毕竟血浓于水,就像自己现在对离开了二十年的爹娘没有印象,可不是也常常想念他们,梦到他们吗?
看到这张脸,琴茶就心软,想到他做的那些事,琴茶的心又硬起来。
他的枪也因为犹豫不定而抖得厉害。
这一枪下去,生颐便没了兄弟,洪老人便没了儿子!这...
不,不行。
琴茶咬咬牙,狠狠往他背后踹了一脚:“滚。”说罢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二少爷勉强爬起来,走到门口,琴茶又说:“往后好好做人吧,别辜负了。”
辜负?二少爷心里冷笑了下,打小有谁对他抱有过期望吗?
屋子里静了,门外却传来嘈杂声,琴茶正要走,门却被人一把撞开,琴茶大惊,看到来者又大喜:“生颐?你怎么来了?”生颐黑着脸,把琴茶拉到怀里,快步往外走:“你做什么?!”琴茶的语气听起来格外欢快:“我抓汉奸啊!真正的汉奸”“搞什么?”生颐埋怨了句,:“多危险,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琴茶跟着生颐跑下楼:“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守安说的,你莫名其妙从屋子里冲出来,拿着枪就跑了,他跟着看到你上了云龙阁的楼,就知你绝对要出事,赶紧来叫我,果然!”琴茶笑了:“我枪法准着呢!”“知道你枪法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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