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醉时候的他更先于现在清醒的自己参透。那时候的自己都明白的道理,怎么现在的他却不明白了呢。
魏柏言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晦暗不明地闪烁着,最终平静了下来。
叶邵迷迷糊糊间,听到房间里好像有人走进来了,然而他的脑袋如同浆糊一般,听不真切。然而那人在他床头的不远处站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何不走近,便又转身离开了。外面传来了大门拉开的声音,砰的一声关门声,又重回寂静。
叶邵眨了眨眼,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来,但是一时之间天旋地转,他犹如被抽去所有力气一样,整个人又倒回了床上。
他的身体难受得很,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一样,浑身的骨头发软发酸,手脚冰凉,身体却烫得厉害。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渐渐地,他失去了意识。
叶邵再次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屋里黑鸦鸦的,什么声响都没有,只有钟滴答在响,安静得诡异。
他一天下来米水未进,嘴唇干得快要开裂了。他哆哆嗦嗦地去够床头的手机,手机的时间显示是凌晨两点钟。
叶邵没有想到自己睡了一天。今天药的分量还没有吃。他从床上软绵绵地爬起来,穿上拖鞋,没走几步路就没力气了,差点摔在了地上。他咬牙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外。
家里不像是有人的样子,也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
叶邵不知道魏柏言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有回来。他抖着手吃下了药,但是好像是许久没有进食,胃有受了凉,他刚刚吞下了药片便觉得一阵反胃。叶绍的脸煞时惨白,他踉跄了几步走到卫生间,扶着马桶,吐了出来。
他从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吐出来的都是水,还有一些未消化完的药片。他吐得胃都身体都在抽搐,眼前花白一片。吐到最后他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只能像虾米一样弓着腰,剧烈地干呕着。
他的身体烫得吓人,撑在马桶瓷片上的手出了个雾印子。叶邵颤抖着手,将秽物冲了下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吸收到药的原因,他的膝盖比以往疼得要厉害得多,疼得冷汗津津,连话都没法说出来了。而且更糟糕的是,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呼吸间跟拉风箱一样,鼻梁的位置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隐隐有着不祥的预感——这具被药物压制住的病,终究是要恶化了。
他正这么想着,膝盖的疼痛愈来愈明显,一抽一抽地,没有间隙地在疼。他的鼻尖渗出了汗,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他慢慢地跪在了地上。
疼痛在肆无忌惮地啃噬着他的神经,一点点地折磨着他的神志,偏偏他的意识清醒,晕不过去。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鼻尖滑了下来,滴在地板上,浸润到了缝隙里。
叶邵无神地看着脚下的地板,无声地抵御着疼痛。
叶邵回想起刚刚得病的那会儿,他躺在病床上得忍受无时无刻没有停歇的疼痛。他无法入睡,无法进食,甚至疼得连下地走路都做不到。那是他有生以来经历过最折磨人的时期。
医生曾经对他说过,这个病一般只有五年到十年的存活期。如果病情一但没控制住,便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叶邵想起当年他查询过这个病的资料,如果病情复发,这个病便会继续侵害到他全身的软骨。如今他膝盖疼痛加剧,呼吸困难,都一一印证了这个病复发的特征。
叶邵的手抖得厉害,他伸手抓着洗手台的大理石一角,尝试要站起来。但是他刚一用力,爆炸般的疼痛席卷了他的神经,膝盖一软,又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他站不起来了。
叶邵的心里有些惊惶,他的胸膛起伏得厉害。但他很快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强制自己要镇定下来,他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往外爬。
卫生间离侧卧很近,但是不知道为何,现在却好像永远都抵达不到一样。
叶邵花了许久才爬回卧室。他像个溺水的人一样,颤抖着手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
——柏言。柏言。
两年前的时候,他得孤独地熬过病痛,忍受病痛的折磨。现在的他,还有一丝希望。
手机金属的外壳在他炽热的指尖显得异常冰凉。他的手指在通讯录上的一个名字上停留了一会儿,拨打了过去。
——那是魏柏言两年前的手机号码。叶邵一直都保存在通讯录里。
拨打过去的时候,他有想过会是空号。然而,奇迹般地,那边传来了嘟嘟的等候音。
叶邵的窒息感越来越强,越来越少的空气能有效地被呼吸进来,但他还是耐心地等待着。
可是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在忙什么,让这等待变得长且耐人,叶邵撑着身体,不厌其烦地听着这循环枯燥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机械的女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宛如一盆冷水浇得叶邵浑身冰凉。
叶邵颤抖着手,又拨打了一次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冰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叶邵的神智突然有些清醒。
——魏柏言憎恨自己入骨,又怎么会接自己的电话?
明明还在昨天,他酒后吐真言,当着自己的面说,宁愿他去死。
手机从叶邵的手中掉落,屏幕变黑。叶邵靠着墙,渐渐滑落到地板上。地板一片冰凉。
缺氧渐渐让他窒息。
叶邵回想起自己出院后,得了这个病,身材丑陋,做什么工作都力不从心。多数人都欺侮,嘲笑他,从他身上占便宜。说他是个没有用的胖子。可是他却一直不卑不亢地活着,从未觉得自己失去了自己的价值。
可是今时今日,他发现,摧毁自己的不过需要一个人的一句话而已。
他突然在想,自己坚持着苟活到现在,为的是什么呢?是见那个人一面吗?
可是那个人却说不想再见到他了。
蜷缩在角落的男人胸膛起伏渐渐变小,他看着半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空洞,眼睛干涸得只剩下了一个形状,似乎风一吹便散了。
终而,男人的头颅丧失了支撑,软软垂落。他将头抵在胸口,没了声息。
——就,如他所愿吧。
第十七章
魏柏言坐在办公椅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的合同。合同上的字密密麻麻,没有任何缘由地,他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他的心从昨日开始起就没有安稳过,仿佛被放在了油锅上。
“……魏经理?”
魏柏言皱着眉头,还是盯着合同一动不动,没有做声。
“魏经理?”
魏柏言回过神来,抬起头:“什么?”
“魏经理,这份合同有什么要改的吗?”站在办公桌前的一个平头职员有些忐忑不安,他被叫进办公室已经有小十分钟了,不知道为何魏柏言的脸跟整个跟黑锅似的,还一言不发,他感觉自己的腿都有点软了。
“总体问题不大,但细节做得不够。”
魏柏言收起了自己的心,指着合同的一页说:“第五项和第八项的甲乙双方的责任说得不够详细明确。另外,关于争议协商或调解不成功的解决方法回去和部门的人再多讨论讨论。这次收购的项目很大,尽量想得周全一些。”
职员小心翼翼地问他:“魏经理,你能不能举个例子呀?”
魏柏言扫了他一眼:“……要不我直接帮你做?”
“不了不了。”见魏柏言的脸又有要变黑的趋势,职员忙缩头,拿过合同,毕恭毕敬地走到门口。
“谢谢魏经理指导,魏经理再见!”
说罢,职员逃也似的出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魏柏言在人走后,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愣怔。他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开了锁屏。屏幕重新亮起时,映入视野的是通话记录。
通信记录最上方的两条,是两通未接电话,都是在凌晨两点多打进来的。
而打过来的人,只有单单两个字——
“叶邵”。
魏柏言昨日一夜未归,在公司附近的五星级酒店里开了个房间,一个人住了下来。
在偌大而空的房间里,他翻来覆去,如何也无法入睡时,手机却响了起来。嗡嗡作响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明白他看到屏幕上名字那刻的心情。
两年,足足两年了。
自从目睹叶邵离去后,他便没有换过手机号码。
然而这两年来,魏柏言未等来那个人的电话,却等来了那个人锒铛入狱的消息。待魏柏等到了那个人的刑满期放,却换来了那人的音讯全无、人间蒸发。
终于,他等来了这一通电话。却是在他听到那人亲口承认的背叛,并决心要与那个人一刀两断之后。
无期的等待终于被结束。然而结束期待的不是期待被圆满,而是期待落空后的心灰意冷。
魏柏言拼命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接通电话的冲动。他看着手机在桌上喧嚣叫着,屏幕亮起又变黑,最后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