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头的是魏筱筱。她手里抓着卡通的粉色小书包的肩带,两步并作一步,没几下就从楼梯上蹦了下来。好像是怕后面的人跟丢了似的,她没蹦跶几步就又停下来,回过头来看跟在她后面的叶劭。
叶劭还是穿着昨天穿的驼色大衣,背着用得起毛了的皮质斜挎包,他跟个笨拙的企鹅一样,一瘸一拐地,吃力地将一个蓝色的小旅行箱拖下楼。只见他憋住一口气,拉起箱子往下快速地走了两步,身体摇摇晃晃到仿佛要随时从楼梯上跌落下来,看得人触目惊心,但偏偏他又保持着平衡,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把箱子拖到了最底下。
魏柏言刀锋似的眉毛蹙了起来,眼睛底下是一片青灰色,眼眸深处几种复杂的情绪交杂了起来。
看着那个笨拙的身影,他不由地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来。
——“听见了吗?叶劭?收拾好东西,明天跟我走。”
魏柏言在和叶劭房东闹翻了,并丢下了让叶劭去他家的惊世骇语之后,那一刻他的血液立刻从脑袋上俯冲下来,理智在那一瞬间元神归位。
他不知道自己本着什么心,被什么迷了智,才会让那个人再次回到他的家来。
看着那个人错愕地望着自己,羞耻的情绪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心脏。像是一瞬间亮出了自己的弱点一般,魏柏言不敢去看那个人的表情,他怕那个人会耻笑他,笑他原来那么多年来还放不下这段感情。还未来得及让对方攻击自己的命门,他想要最后护住自己的尊严,在慌乱中落荒而逃。
他是后悔了的。
他后悔不该让叶劭住到他家去,他们不该再有任何纠缠了。
然而当风景飞快地从身边划过,他走到了街角的转角处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停了下来。魏柏言回过头,他不禁瞳孔一缩,像是被人灌了毒药一样,喉咙发紧得厉害。
他看到叶劭孤零零地在昏黄的灯光下,用极其慢的速度,艰难地蹲了下来,脚打着颤,脚弯折成了一个难看的角度,生满茧又破裂的手伸向地上的脏水,将那些湿透了的纸币,一张一张地抠了起来。他抠得极其认真小心,眼眸专注,怕把钱弄坏了。
那个以前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个他发誓过用生命去爱去保护的男人,没有任何尊严地蹲在这个穷迫的地方,去抠地上那些脏兮兮的钱。
魏柏言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魏柏言像是中蛊了一般,他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伫立着,微小的尘粒落在了他白色的衬衫上。他站在那个正好可以看到那窄小角落里的地下室的墙后,一动不动,像一尊铺陈了的雕像。
忽然之间,魏柏言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致命而又可怕的问题:如果那个心胸狭窄的房东趁着他不在,实施报复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刚一诞生,就立刻在他的脑海里生根发芽,疯狂成长。一想到叶劭可能要遭人报复,他就开始惶恐起来。这片区域的人受教育程度低,素质极差,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魏柏言越深想越心惊。在惶惶不安中,魏柏言找了个适合观察的地方藏了起来,远远地看着那小小的地下室,像盯梢一般盯着那里,惟恐任何风吹草动。
没想到在半夜,一条影子竟如魏柏言所想的一般,从楼梯房里钻了出来,鬼鬼祟祟地到了叶劭门口,不知道要做什么。魏柏言立刻从藏身之处走出来。原来那竟是那地中海的房东,他手里拿着地下室的备用钥匙,正要开门,另一只手拿着一小小的被白布条包裹着的东西。那房东听到背后有声音,回头看到魏柏言的时候眼睛吓得瞪了起来,跟一只青蛙一样,手一抖,那裹着白布的东西竟掉了。没等魏柏言质问他,房东做贼心虚,立马又遛了回去。
魏柏言走近地下室门口,看到那房东落下的东西布散了开来,里面竟然是只被脑浆迸溅、眼珠子都掉出来了的扁平的死老鼠。
魏柏言甚至都不敢假设他今晚要是就这么走了叶劭会如何。他不敢去想象,成天住在这样环境里的叶劭,生活该多么没有安全感。
之后的后半夜,宁静得只剩下了蟋蟀夜鸣的叫声。魏柏言一直守到旭日东升。直到灰蓝的天际被一道灿烂的光芒划破开来,在确定叶劭一晚上安然无恙,房东没有再给叶劭进行任何实际性的骚扰后,魏柏言才回到了自己的车上,驾车离开。
想起自己昨晚因为害怕那人遭到报复而守了一晚上的自己,魏柏言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暗骂了一声:“我真是犯贱。”
“什么?”叶劭刚坐进车里来便听到魏柏言的话,不由地一愣。
听见罪魁祸首问自己话后,魏柏言恶狠狠地发动了车:“没什么,闭嘴!”
叶劭有些迷茫,自从遇到魏柏言之后,他说话都极其谨慎小心,就害怕他发怒。但说多错多,他只能闭了嘴。
魏柏言先送了魏筱筱回家,而后径直地开向B市最繁华而又昂贵的地段。
与英格里斯所在的区域天差地别,距离市中心不过几个地铁站的新区高楼林立,地面宽阔干净,路面上拥挤的小摊和吆喝着的摩的司机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西装革履的行人,和一辆辆昂贵得令人咋舌的汽车。
魏柏言的家在一栋高层公寓的十八楼。
下了车之后,魏柏言一路健步如飞。叶劭腿脚不行,他尽量地加快脚步,勉勉强强地跟在魏柏言身后,蓝色的小旅行箱因为他的疾步而被他拖得七扭八歪,在地面上摩擦着,发出咯吱怪叫的声音。
公寓的大堂被干净地打扫过了,打了蜡的金色豪华的地砖反射着光。站在门口的保安拘谨有礼,西装革履。整个大堂透露出了一种繁华高贵的气质。
叶劭拖着那沾了泥点儿的小旅行箱,在进入大堂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的头发许久没剪了,显得有点长。他长得又胖,面色苍白,没有一点儿精神气,连保安都比他长得英气好看。一身过时了的驼色大衣、破旧的皮质斜挎包和这个场景显得格格不入。叶劭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鞋上都是灰尘和泥,他怕把地板踩脏了。
魏柏言已经走到电梯口了,他摁着电梯,看到叶劭还愣在门口,不禁冷声催道:“你愣着干什么?”
叶劭咬了咬牙,快步跟上。
果然如叶劭所想的那样,进到电梯里的时候,他的鞋已经将电梯里的干净好看的红地毯蹭了几个泥印。魏柏言看到了之后皱了皱眉头,和叶劭说:“你待会进我家之前,记得把鞋擦干净了。”
叶劭的脸不禁臊了起来。他将头往厚重的衣服里缩,像是想要把脸遮住一样。
在进屋之前,叶劭记住了魏柏言的吩咐,他掏出卫生纸来,在门口仔仔细细地把鞋底擦了干净,连鞋缝都没漏掉。擦好了之后他将纸叠好,不让脏的那面露出来,折成小小的正方形,攒在手里。
魏柏言的公寓敞大,三房一厅加一个阳台,站在阳台能够一眼瞰视整个临近滨江的城市夜景。公寓里的三个房间一个是主卧,一个侧卧,还有一个办公用的书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杂物间。
这样的格局比起魏柏言和叶劭之前的蜗居大气了一倍不止。
魏柏言走在叶劭前面,走向侧卧,想安排叶劭住在里面。但是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脸色一变,他正想阻止那个人看到侧卧时,叶劭却已经提着他那小小的旅行箱一瘸一拐地到了他身后,看到了侧卧里的光景。
那侧卧的布置显然是有人精心设计过的,整个房间的物品陈设有着一个人独特的喜好。灰蓝色的床被叠得整整齐齐,房间里的东西分类归好,所有的东西也摆得一丝不苟。书架上都是悬疑推理小说,先按照大小排列好,再按颜色分类好。房间里没有贴任何海报,干干净净,十分简洁。书桌上,手提电脑的左手边摆了个纯黑色的咖啡杯,咖啡杯的旁边有一株小小的开了花的仙人掌。
这些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熟悉叶劭的人便会发觉,这房间的设计和叶劭的喜好和习惯都极其相似。
魏柏言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他的心狂跳得厉害,尽管脸上不动声色,但手却因为紧张而攒得死紧。
叶劭看到侧卧的时候,身形很明显地顿了一下,眼睛微微地睁大开来,眼里映出了房间里倾泻过来的光。在那刹那,他整个人都跟静止了一般,看着眼前的房间一动不动。
但是很快地,似摧枯拉朽一般,他眼中的微光倏然熄灭。他的眼睛飞快地黯淡下去,变成一片灰暗。方才他脸上的讶异犹如幻觉,叶劭的眼睛里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任何涟漪来。
魏柏言还在犹自紧张,脑袋疯狂地在想着各种解释时,叶劭却低下了头,重新挽了挽手里的将要滑落的旅行箱,转过方向,迈着不稳的步伐自觉地朝沙发走去。
魏柏言一愣:“你去哪?”
叶劭回过头,温声而又理所当然地道:“我去睡沙发呀。”
魏柏言被他的话一窒:“我家里有多余的房间,你为什么要睡沙发?”
“那不是你男朋友的房间吗?”叶劭愣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