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管家虽心中惊涛骇浪对白问花意见极大,但还是礼貌的没表现在脸上,道,“老庄主有话对您说,我们二人也有话对您说。能跟来一下吗?”
白问花自然没有意见的跟着去了。
走着走着,周围愈发开阔起来,渐渐离山庄远了。
四周不免有些荒凉开了,虽然不比逍遥谷,但依旧有些许绿色。白雪落在仍旧在渐渐枯萎而去的草木上,也落在石碑上。
这是片坟地。
墓碑一座座立着,一眼看不到头,在寒风中屹立不倒。
在北亿,死亡并不少见。
钱管家带他接着向前走,墓碑渐渐少了,在银柳湖边,有一座墓碑。
似乎与其他墓碑有一点不一样,这座墓碑是唯一一个在湖边的,并且离其他墓碑很远。边缘被岁月长河冲掉了棱角,旁边立着一棵垂柳树,柳条上挂着随着风摇摇欲坠的雪。
刘苍易靠着柳树坐着,似乎是刚来。
“来了?”他道,“来看看吧。”
白问花心里有数了,钱管家在他边上道:“这是少爷看都没看上一眼的亲娘。”
白问花苦笑一声,道,“是吗。”
“至少还能祭拜一下。”
☆、第 64 章
刘归望一觉睡到傍晚。
实在不是他爱睡,昨天被折腾了大半宿,被折腾睡着了白问花还有办法把他弄起来,直到后半夜求了半天才放过他。早上又带着满腔怨恨起早给沈问澜泄愤了一封鬼画符的信,没想到他还有能力看懂。
又忙到日上三竿才结束,白问花这才把他送回来睡觉,自己到处瞎逛去了。
起来时还是腰酸背痛腿疼,但还是比第一次好多了。他起来时正好信鸦从决门飞了回来,少庄主揉着睡得有点疼的脑袋,敞着怀的衣服将他身上各种暧昧的痕迹都露了出来,头发乱糟糟的展开了信纸。
洋洋洒洒三个大字:你放心。
我放心个屁。
刘归望不拿脑袋想都知道沈问澜根本不会对季为客下重手,后者不需要撒娇,只要看上去示弱那么一下,那他老人家就得缴械投降。
刘归望想到沈问澜对季为客那个百般纵容跟伺候祖宗一样就越想越来气,禁不住骂沈问澜:“怂逼。”
他把这信揉成一团废纸,随手扔了。自己穿好衣服,茶妈在门外喊道:“少爷,少爷你起来了?”
“起来了。”刘归望叫她进来,问道,“他呢?”
茶妈自然知道他在问谁,一阵一言难尽,道,“上午时候老庄主叫他去看一看老夫人,然后我们一起回来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刘归望:“……哦,我知道了。”
刘归望走出房间的时候夕阳将要落下来了,天色黑了大半。他走到湖边的时候,果然看见了正倚着柳树一言不发看着湖面的白问花。
北亿的冬湖面是不结冰的,夕阳余光洒在上面,如同在湖面上燃起了一层波光粼粼的火。
白问花托腮一言不发的看着,怀里的剑似乎是受到情绪波动,剑鸣声时不时的虚弱响着,似乎是有气无力的悲鸣。
这一片枯草多,踩下去动静不小,白问花自然注意到了有人来,也知道了是谁来。
“我小的时候。”白问花云淡风轻道,“我娘一直打我。”
“她觉得我的降生没能让我爹对她好,反倒因为我体弱,他觉得我娘生了个废物,比以前打得更多了。”
“她总说不该生我,好几次都要把我掐死。我就吓得一直哭,一直哭。我哭的时候我爹更心烦,于是我越哭就越挨打,成了恶性循环,到最后哭都不敢哭。”
“我爹不在,她就对我发脾气。一边掐我,一边说,你要是死在我肚子里就好了。”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有些觉得可笑,轻笑一声,接着道。
“但是我要死的时候,她又每次都拍着我给我顺气,说我不能死,要是她掐死我了,我爹回来就要把她打死了。”
“我从小就知道我这一生舒服不了。”白问花平静道,“所以我很谢谢你。”
“你谢我什么。”刘归望眼睛红了一圈,坐下来咬牙切齿的问,“我有什么好谢的?我从前那么对你,我有什么好谢的?”
“我没怪你。”白问花突然有些哭笑不得他如此在意那二十年里做过的事,转过头刚想再笑两声,看见他那副活像要把人生扒了的表情就忽然噎了一下,“……怎么了?”
“生气。”
“气什么?”
“……气我自己。”他越想白问花从前受的这么多傻逼事就越恨自己当年居然能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恨不得现场学沈问澜给他放血赔罪,“我有什么好谢的,你现在砍我一刀我都没意见。”
可能是又气又急,还替逆来顺受的白问花委屈,一来二去,他吸了吸鼻子,哭了。
这爹不是爹娘不是娘的,什么狗屁日子。
“哭什么……”白问花慌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你自己都不会委屈!?”刘归望气急败坏的骂,“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能笑!?你就不会可怜可怜自己吗!?”
“……可不是你说的吗。”白问花拿袖子替他抹了抹泪,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叫我别哭了,你喜欢笑得好看的。”
刘归望更堵心了。
这个人刚被救下来浑浑噩噩,体弱又拿不动剑,每日每日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只记得没人想让他活着,一点声响都能哭啼起来。
后来险些又要进了虎口,让他亲手劫了下来,救了命。
对刘归望来说不值一提的事,随口一说的话,全成了一根坚不可摧的坚骨,暗中贯穿了白问花的一生,好让他能抬起头,能向前走,能有份期待活着。
他说你不要哭啦,白问花就真的再没哭过。
刘归望从来不知道无心的一言一语能如此影响一个人。
“走。”刘归望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复又颤着吐出来,咬了咬牙才道,“回去之前,陪我去个地方。”
白问花被他拉了起来,一路走到了刘苍易中午时候带他来的墓碑前。白问花还没问些什么,刘归望就坐了下来,一副要和他娘彻夜长谈的样子。
天色已暗,风吹得柳枝条沙沙作响,湖面泛着银白,倒映着皓月。
“娘。”刘归望深吸一口气,道,“我又来了。”
“娘,我昨天刚跟你说过的,这就是我的人。我今天发现,他就是个傻逼。”
白问花站在一边:“……”
“什么委屈都自己憋着,苦了也嘻嘻哈哈看着就感觉是个神经病,他喜欢我的时候我冷嘲热讽还大打出手,他明明都能把我按在墙上揍,也没对我动过真格,也笑,一直笑。我才知道,因为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无意间说了句我喜欢爱笑的,所以我,我现在……”
“……我现在,我想对他好。我什么都能给他,真的。”
“娘,从此以后,我想让他好过一点。”
“不对。”他声音发颤,却又咬着牙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让他过得好好的,谁都不能让他受苦。”
“你若有在天之灵,就也保佑保佑他吧。”
“他太苦了,我心疼。”刘归望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道,“娘,我喜欢他。”
“我想一直看着他。”
残阳如血,这个时候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方才还萦绕在脑海中的记忆如黑暗牢笼般把白问花困住,此刻却被人悉数斩破了。
被他。
白问花笑了一声,笑得声音抖了一下,眼前有些模糊了。
一片风声呼啸,村子里户户紧闭,处处积着灰尘,残垣断壁,不知何处传出了腐臭味道,一副许久都没有人使用过的样子。
季为客不认识眼前这村子,奇怪道:“这是哪?”
“这是哪?”沈问澜反问道,“季先生,你在这里教了五年书啊。”
被他一句季先生揶揄得脸色复杂起来的季为客半晌出不来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等等,我在这儿住了五年,怎么会这么破?”
“问得好啊!”沈问澜故作夸张道,“你自己想想,五年前你被追杀,之后江湖众人又追了你少也有半年的光景,对吧?”
“这村子不算太偏僻,然而没人查到这儿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季为客道:“难道不是想着我不可能藏在村子里,才没找过吗?”
“你当时有如过街老鼠,除了我没人护你,为什么不可能躲在村子里?”沈问澜顿了顿,又道,“你当时重伤,什么地方都可能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才正常。”
季为客觉得有道理。当时江湖中人和现在一样,对他又敬更畏最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确实是有几分理的。这村子也不是什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穷山恶水,只是京郊罢了,确实没理由搜不到,也没有理由不来搜。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那王由生也不对劲。”沈问澜看了看这紧闭的门户,又道,“看起来是我怀疑对了。”
“什么意思?”
“我是说。”沈问澜道,“我之前没想到,但是我现在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演了五年的戏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