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时,便像是真的要生嚼了厉渊,吃肉啖血。
张素心下胆寒,忙道:“属下这就去追……”
正说到此,突然身后城门方向急急又来了一匹马,马上骑手高举着一支小巧的竹筒,边行边道:“冉大人,丞相命你三天内即刻回京,不得耽误!”
说着将手中竹筒抛向冉元白。
冉元白眉头一簇,接住了拆开一看,从头至尾面色变了几变。
最后看完了信,他深吸一口气:“回去!”
张素快步跟上,惊疑道:“那厉渊他们?”
冉元白头也不回:“让他们走。”
只是片刻功夫,他就像是已经没有心思去管杨庭萱的事,也不想再报这断指之仇。
张素见他这样说了,便不再多问。
第三十三章
哥舒柔与杨庭萱原本是要走的,可沉默着行了半里路,两人皆是郁郁寡欢,垂头丧气,跟要回老家奔丧似的。
杨庭萱一掀车帘,没头没脑就对哥舒柔道:“哥舒姑娘,我心里不安。”
哥舒柔闻言赶车的手顿在半空,看向他,同是没头没脑地回他:“我也不安。”她明丽的双眸少有的露出低落的情绪,“良心不安。”
冉元白奸险狡诈,厉渊负伤未愈,谢卿又是个不懂武功的,无人相助,这两人要如何才能杀出重围与他们会合?怕厉渊自己也是没底的,这才不说会合地点,只让他们继续上路。
杨庭萱道:“不如我们……”
哥舒柔一拉缰绳,让驴车停下。
“不如我去接应他们,你在此地等我。”她并不是纠结的性子,两句话间已做了决定。
杨庭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是,他碍手碍脚的,对方自然不会带他一起。
“在这?”他望了望左右,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不怕被狼叼了都怕哥舒柔迷路找不回来。
哥舒柔可能也觉得不妥,轻咳一声:“那我送你去爱州。”
安南两面临着真腊,一面靠着涨海,爱州便在海边上,以九真县为治所,是大誉与别国贸易往来、友好通商的一个重要港口。
哥舒柔不敢进爱州的治所,便将人送到了距离九真县三十里外的日南县,找了家客栈安顿好杨庭萱,随后便走了。原想着最多不超过五日,杨庭萱待在客栈里该是没什么问题。可她不知道,这爱州近来因着海上贼寇频起,肆意骚扰过往海商,刺史震怒之下,全州境内戒严,连治所周边的几个小县都不例外。
哥舒柔前脚才走,例行盘查的官兵便到了客栈底下。
杨庭萱听到动静心觉不妙,还算聪明,抓起包袱从后窗跳了出去,逃到了街上。
然而街上到处都是盘查路人的官兵,叫他慌忙间无处躲藏。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一辆马车停到他面前,从车上伸出一只手来。
“快上来!”
杨庭萱见已经有官兵注意到这边,也管不得许多,一咬牙握住那只手登上了马车。
车上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中等身材,寻常样貌,一身商贾打扮。
“鄙姓胡,双字荣生,是在安南做皮货买卖的皮商。”可能是见杨庭萱神情戒备,他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杨庭萱没有这么容易放下戒心,他打量着对方,问:“你为何救我?”
胡荣生闻言一笑,指着他腰间令牌道:“因为它。”
杨庭萱一下按住那块令牌:“你识得这令牌?”
怕不长眼的宵小找上杨庭萱,哥舒柔特意将自己令牌留给了对方。千机门虽说不是什么大门大派,但在安南境内的武林人士之中,少说还是有几分威望的。
那胡荣生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除了质地不同,一块铁一块木,其他都一模一样。
“你是千机门的人?”杨庭萱惊诧不已。
胡荣生摆摆手:“我不是千机门的人,只是往日里和他们做些买卖罢了。”
千机门门人众多,要养活那么多人,自然不可能靠耕地种菜为生。千机门每年的皮料、丹药、甚至门主撰写的典籍,都有专门的皮商、药商、书商来收,每年收入虽不能说十分可观,但养活门内弟子也足够了。
而这些商人与千机门做生意,看中的倒也不是他们货物有多好,东西多畅销,不过为了这块令牌。有了千机门的令牌,山匪马贼要劫商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能耐与千机门为敌。两者也算是互利互惠,互行方便。
杨庭萱拿着对方那块木牌来回翻看着,确定的确是一模一样,便还了回去。
“这城里不知要戒严几日?”
胡荣生将令牌又塞回怀里,道:“这几日怕都是这样了。”他见杨庭萱面露为难,提议道,“小郎君不若去我府上住上两日,等城里士兵盘查不那么严了再走不迟。”
杨庭萱迟疑半晌,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只得点头应下。
“那就叨扰阁下了。”
哥舒柔性子急如风火,离了日南县,快马加鞭便往交州而去。还好两地离得不远,她到时正赶上城门口一片混乱,厉渊与谢卿的马已经走远,冉元白在后紧追不舍。
她乘乱调转马头跟上厉渊,没走多远又瞧见对方跳下马背与冉元白打了起来。
两人招式变换极快,忽然,哥舒柔瞥见冉元白掏出铁蒺藜丢向厉渊,竟是要使诈。眼看厉渊要中暗器,她赶紧解下身后长弓,从马侧箭袋里抽出一箭搭上弓弦,瞄准冉元白便射了出去。
箭似飞虹,带着风鸣声袭向冉元白。虽没射中对方,却成功打乱了他的步调,厉渊乘势而上,反将他一指斩去。
哥舒柔一箭射出后便驱使马匹向厉渊跑去,瞧见这幕嘴上说着:“上马。”心中却着实想为他喝彩。
厉渊跨上马背,两人毫不停留地疾驰而去。
谢卿不会控马,行得并不远,没一会儿两人便追上了。
他听到声音回头看去,见到哥舒柔也是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又看到了她身后的厉渊。
“姐夫!”他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地,露出个绚烂的笑脸来。
哥舒柔将马靠过去,厉渊踩着马背便又回到了原先那匹马上。
三人足足行了几个时辰,直到马儿累得再走不动,天也暗了,这才停下奔逃,找了处空地,将马拴好,生火休憩。
哥舒柔拿出干馍放在火上烘烤,厉渊则问她要了水囊和伤药,坐在另一边,给谢卿处理伤口。
谢卿怕疼,扭扭捏捏不愿上药:“要不算了吧,姐夫你别给我上药了,曲先生说敞着也能好的。”
厉渊看着他,不为所动:“手伸出来。”
谢卿眼睛瞄着别处,就是不看他。
“你手伤成这样,若不好好清理伤口说不定会烂。”厉渊加重语气,故意吓他,“要是烂了,就要刮骨剜肉,甚至斩手保命。”
谢卿瞬间觉得手更痛了,他怯怯看向厉渊:“斩,斩手?”
厉渊冲他点了点头。
谢卿咕咚一声咽下口唾沫,闭了闭眼,鼓起勇气将手伸向厉渊。
那手从斗篷中探出,跟只从洞里探出身子的田鼠似的,小心翼翼,惴惴不安。忽地,厉渊一把掐住“田鼠”的脖子,将它不由分说拽了出来。
谢卿还没尝到疼的滋味,就又嚎上了:“姐夫,你轻一点,我好疼的……”
厉渊将他手夹在腋下,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不让他看。
清水倒在伤口上,冲去尘埃脏污,谢卿立时发出杀猪似的哭喊,还一个劲儿捶挠厉渊的脊背。
“你轻点啊!怎么这么疼?我不要上药了,你把手还给我……”也不想想水淋在伤口上还能怎么轻。
厉渊擒着他的手不动如山,清完了伤口,便拧开药瓶,将里面粉末倒在了他裸露的伤口上。
这下谢卿哭得简直像是要背过气一般,因为太疼,连挣扎捶打都没了力气。
哥舒柔见他哭得这样厉害,趴在厉渊背上气若游丝的,连声儿都快发不出了,实在心有不忍。
“你轻点儿,看把九郎疼的!”
厉渊抬头递了一眼给她,本就烦躁的眉间因她这一声更是沉郁。
哥舒柔见势不好立刻闭了嘴,轻咳一声,低头继续烤馍。
厉渊收回目光,接着往谢卿伤口上撒药。
谢卿哭声渐小,埋在厉渊背上不住啜泣着,只在伤口碰到药粉时,才会不受控制地弹跳一下。
厉渊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缩回去,总是会等他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才继续下一根手指。
这样重复了五次,谢卿疼的身上出了一层汗,脸上也被泪水洗过一般,跟受了刑似的。
“你对我一点都不好……”他边打着噎边埋怨厉渊,发泄自己的不满,“我都这么疼了你怎么还下得了手啊!你这人真讨厌!跟冉元白一样讨厌……”
厉渊轻叹一声:“别哭了,已经给你报仇了。”
谢卿哭声一收:“报仇了?怎么报的?”
不等厉渊回答,哥舒柔在旁插嘴道:“你姐夫可神勇了,一刀把那狗贼的手指给砍了。他拔你指甲,你姐夫看他手,也算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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