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你怎么了?”他没有嚎哭大喊,只是小声地,隐忍着恐惧唤着厉渊。
可厉渊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是……像是死了。
“让开!”
哥舒柔这时也到了厉渊身边,她对处理各种伤口还算有经验,挤掉了碍事的谢卿,从胸口掏出一瓶伤药,扒开厉渊衣襟便洒了上去。
微黄的药粉触到血液便糊在伤口上,很快止住了血。
哥舒柔吁了口气:“没事,止住就死不了。”她问杨庭萱,“怎么回事,是姜晓绑的你吗?她人呢?”
杨庭萱擦了擦眼睛:“林夫人绑了我,用我引来了厉大哥,又刺了他一刀,说从此恩怨两清,她要去长安找严梁辅报仇了……”
哥舒柔叹息:“清了也好。”
“都是因为你。”
杨庭萱与哥舒柔具是一愣,看向了发出声音的谢卿。
谢卿含着摇摇欲坠的泪珠子,将视线从厉渊狰狞的伤口上挪开,逐渐带上怒意地,移到了杨庭萱脸上。
他们本可以无忧无虑,安安稳稳在巫州过自己的小日子,要不是杨庭萱,要不是他……
谢卿越想越恨,越思越怒,将厉渊重伤的责任都怪罪到了杨庭萱身上。
“都是你的错!”
他抬手一巴掌扇在了杨庭萱脸上,将他的脸都扇得偏向了一边。
第二十四章
杨庭萱整个被打蒙了,抚着脸一言不发。
“欸别打架啊!”哥舒柔忙一手推一个,将两人隔离开来,“厉渊不还没死呢吗,你们怎么就窝里反了?谁再动手我两个一起打晕啊!”
谢卿没说话,冷着脸低头查看起厉渊的情况。
厉渊的伤虽不致死,但需要静养。城里不安全,哥舒柔起身在附近巡查了一遍,确认了不再有伏兵,将厉渊又搬进了山洞里。
随后她将驴车赶到了洞口,拿了疗伤用的绷带,替厉渊做了包扎。
厉渊直到晚上才醒过来,谢卿一直注意着他,见他醒了一下扑了过去。
“姐夫,你终于醒了!”
他那一眼摇摇欲坠的泪珠子,到这会儿才算真正掉了下来。一颗接一颗滑下尖俏的下巴,甚至打在厉渊的手背上。
厉渊动了动手指,微微蹙眉,那些泪水让他觉得灼烫。
谢卿看他皱眉,以为他伤口疼,心里更难受了。
“是不是很痛?”他一边流泪一边说,“很快就不痛了,我给你吹吹,吹吹就好了。”
他弯下腰,轻柔地吹拂起厉渊胸膛上渗血的白色绷带。他吹得那样小心,微弱的气流打在绷带上,根本什么感觉都没有,但厉渊注视着他,仍然感到胸口产生了一些轻微的刺痛。不在伤处,在更左边一点的地方。
“别哭了。”他抬起胳膊,手掌盖在谢卿脸侧,用指腹抹去了对方连绵不绝的眼泪。
谢卿先是一愣,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看向他,忽然像是被触动了某个机关,不仅没有停止哭泣,反而抱着厉渊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得极尽伤心,仿佛要将今日受到的惊吓全都用这种方式发泄出來。
“我以为……我以为你要死了。”他哭得并不好看,一张小巧的脸都皱成了一团,皱巴巴的挤着,鼻涕眼泪一把。
厉渊安抚他:“这点伤还死不了。”
当初被严梁辅派人追杀,掉落悬崖脚断手断,最后还不是被他挺过来了?想要他的命,就一刀可还不够。
谢卿哭得鼻子都塞住了,说话嗡嗡的:“……我就是害怕嘛。”
厉渊让他扶自己坐起来,靠在岩壁上。
他看了圈周围,不见哥舒柔和杨庭萱,便问:“哥舒柔和杨公子呢?”
谢卿一听他提杨庭萱心中就暗恼不已:“杨公子杨公子,你一刻看不到他都不行是吗?”
厉渊静静望着他,也不言语。
谢卿起初还能直视他与他对峙,后面终是坚持不住,只好退让。
“在外面,和哥舒柔一起守夜。”
杨庭萱可能也觉得尴尬,不想同谢卿呆在一处,哥舒柔说要守夜后便跟了出去,没再进来。
“不关杨公子的事。”
谢卿目光一闪,又接着听厉渊缓缓道:“你和杨公子吵架,我虽然睁不开眼,但都听到了。这一刀是我自愿要还姜晓的,是我自己想补偿她,和任何人都没关系,你不该迁怒到他身上。”
谢卿咬牙:“那我该怪谁呢?”
厉渊看着他:“有些事没有谁对谁错。”
“你总是有很多大道理,可我不想要那么多大义,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守好自己的小家,陪着馨儿快快乐乐长大!”
替厉渊脱衣服时,鲜血浸染了衣物,又冷又黏,他从来没见过厉渊这样伤重过,他一直是伟岸高大,仿佛无所不能,是谢卿心目中的大英雄。骤然见到厉渊那样无知无觉的模样,他是真的害怕,打从心底生出恐惧,恐惧到除此以外的情绪都憋回了心底,包括悲伤。
“我不在乎是杨家死绝了还是陈家死绝了,旁人的死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再也不想做什么大侠了,他就是要做个自私自利的人。
“你今日对杨家陈家视若无睹,焉知你不是下一个他们?”厉渊眼里一点温情转瞬即逝,“我护的不是一个杨庭萱,是所有如杨太府一般,为社稷殚精竭虑却惨遭构陷的官员家人。你明白吗?若无人愿护他们,官员做事便会畏首畏尾,白水镇的新县令难道不知道罗汉堂的存在吗?他为何不向刺史禀报?”
谢卿见他又要满口道理,心里越发逆反:“因为不想惹麻烦,惹了麻烦,就要全家都死光!”
厉渊眉头簇得更紧:“不错,他不愿惹麻烦,可若每个官员都像他一样,便没有人再会为民请命。”
谢卿道:“谁爱请谁请!皇帝老儿都不管了,任命一个奸佞作为一国宰相,光你一个隐姓埋名从长安逃出来的前金吾卫护这护那的又有什么用?”他气得要死,有些口不择言,“杨庭萱就是个害人精,你这次没事不代表下次没事。等你伤好一点我们就与他们分道扬镳,他们去他们的千机门,我们回我们的巫州。你要是不肯,我就去官府检举姓杨的!”
厉渊胸口剧烈起伏着:“你敢。”
谢卿最是嘴硬,当即冷冷一笑:“你看我敢不敢!”
“谢九郎!”厉渊很少连名带姓叫他,而一旦这样叫了,便也说明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一掌拍到山壁上,整个手掌都陷下去几寸,石子粉末扑簌簌得掉落。
“你之前做的荒唐事我都可以不计较,但你若为了一己私欲就去检举杨公子,我绝不会姑息。”
谢卿愣愣看着他,像是吓住了,又像是不敢置信,或者两者皆有。
“那你准备做什么?”他哑着嗓子问,“杀了我吗?”
厉渊没有说话,他挪开那只按在山壁上的手,坚硬的山岩竟然像是棉花一样被他生生按出一个五指印。
谢卿看着那手印,仿佛厉渊方才那掌是打在他的身上,让他五脏六腑无一不痛。
“你要为了杨庭萱杀我?”
而最痛的还要数心口,简直痛到他不能畅快的呼吸。
“不要再胡闹了。”
因为刚才的一番动作,厉渊胸口的绷带又渗出血来。他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满嘴都是血腥味。
谢卿这会儿都要分不清是在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了,只觉得自己掏心掏肺为了对方,厉渊却丝毫不领情。一时又气又委屈,霍地起身,俯视着厉渊:“你总觉得我在胡闹!”丢下这句话,他便快步往洞口跑去。
哥舒柔坐在火堆前擦拭着自己的斩马刀,抬头看了眼发呆的杨庭萱,接着低头擦刀。
“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
杨庭萱茫然地抬头:“嗯?”
哥舒柔仔仔细细把刀擦了一遍,又用布将之缠裹起来。
“你可以靠在上面哭。”
杨庭萱听懂了,理解了她的意思,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我,我没有要哭。”他慌忙解释。
哥舒柔抬头看他:“你也不要怪九郎,任谁遇到这种事心里都不好受。”
他们一个是师命难违,一个是为了报恩,唯有谢卿,从头到尾都和这件事没关系,只是被一系列意外卷进来的无辜之人。
杨庭萱苦笑一下:“我明白,我没怪他。他说得对,我的确是个害人精,要不是我,他们也不用背井离乡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姜晓虽然不是被他引来的,但他始终是个“因”,也难怪谢卿恨他。
“哎,你也不用这么说。”哥舒柔还想安慰他几句,却苦于笨嘴拙舌,半天也憋不出合适的词来。
她干脆挪到杨庭萱身边,在他怔愣的盯视中,拍了拍自己肩膀。
杨庭萱一动不动,显然是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哥舒柔啧了声:“哎呀靠上来啦!”
她有些不耐地用手将对方的脑袋按到自己肩头,见杨庭萱没什么反抗,离开时还颇为满意地轻轻拍了拍他的鬓角的位置。
杨庭萱双眼瞪得直不溜丢的,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这一靠给他内心冲击不小,甚至冲散了他的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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