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看到了手里提着兔子的哥舒柔,第二眼,看到了她身后的厉渊与杨庭萱。
她抓个兔子,竟正好与二人撞上了。
第十五章
哥舒柔追着那兔子到了林子深处,刚要伸手去抓,另一只手与她几乎同时向那兔子出手了。
两人一人抓着兔耳朵,一人抓着兔尾巴,直起腰时互相对视了一眼。
那人是个高大健硕的男人,头发微微带卷,瞧着与她一样身怀异族血统。对方可能瞧她是个姑娘,当即松了手。哥舒柔眯眼看着他,猝然问道:“你是不是厉渊?”
她记路不行,记人脸还是可以的。
对方与厉馨长得十分神似,算算时日他们也该赶上二人了,哥舒柔因此才有一问。
男人神色一变,立时警觉起来,手按在腰间刀柄上,随时随地准备出刀。
“别紧张!”哥舒柔晃着兔子对他摆了摆手,从怀里摸出千机门的令牌给他看,“我是千机门的哥舒柔,是奉了家师沈千雪之命,特地来接杨家遗孤随我回去的。”
厉渊看了眼那令牌,并没有轻易信她。
“你是如何认出我,又是如何知道杨公子和我在一起的?”
“我去过你家,见过你儿子,九郎将你护送杨公子的事全都告诉我了。”
厉渊乍一听到谢卿的名字,差点回不过神,没等他说什么,哥舒柔又道:“他还随我一起来找你了,就等在前边,过会儿你们就能见到了。”
厉渊蹙眉道:“他怎么也跟来了?”
哥舒柔也不瞒他:“我强迫他跟我来的,我不认路,容易迷路,怕晚了追不上你们有负师命,就叫他来给我带路了。”
两人说话间,杨庭萱听到动静也过来了。
“厉大哥,是遇到什么人了吗?”他站在厉渊身后不远处,除掉兜帽,露出清秀的五官。
哥舒柔偏头越过厉渊看了他许久,道:“杨家小公子?”
杨庭萱被她看得有些脸红,合掌作揖道:“在下杨庭萱,不知姑娘是?”
哥舒柔抱了抱拳:“哥舒柔,千机门派来接你的人。”
杨庭萱先是一愣,再是大喜,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当真?”
哥舒柔也朝他走去:“真的真的。”
眼看两人越来越近,厉渊一臂挡住哥舒柔去路。
“先带我去找九郎。”他垂着眼皮俯视对方。
哥舒柔一下停住,看了看脸色不豫的厉渊,又看了眼杨庭萱,招呼着两人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待走到那瀑布附近,眼见的哥舒柔第一个瞧见了潭边的水壶。
“咦,那是九郎的水壶。”她上前捡起那水壶,厉渊紧随其后,还来不及揣测谢卿的去处,两人便同时听到了瀑布上方的人声。
哥舒柔抬头一叫,果然就是谢卿。
谢卿见到厉渊还是很高兴的,挥舞着手臂叫他:“姐夫!”
而相较他的热情,厉渊脸上却只能用毫无波动形容。
“下来。”连话里都不自觉带上命令的口吻。
谢卿做了个要人抱的姿势:“姐夫这山坡太陡了,你上来抱我下去吧。”
一旁哥舒柔闻言小小挑了下眉尾,还来不及理清楚这姐夫小舅子间的暧昧,就听见谢卿叫她的名字了。
“哥舒柔你也上来,这上面还有两个人要你抱下去呢!”
哥舒柔只好将手里的兔子和水壶统统交给杨庭萱,临走还一脸严肃道:“不准让它跑了,听到没?”
杨庭萱愣愣点头:“听,听到了。”
厉渊与哥舒柔借力掠至崖顶,果然看到那里除谢卿外还有一对母子。
“这是……”哥舒柔看向谢卿,等他解释。
谢卿道:“一时说不清楚,先下去再说。”
哥舒柔点点头,上前一手揽住秦氏腰肢,一手提着安儿后颈,从崖顶翩然而下。
山上一时只剩下厉渊与谢卿二人。
“姐夫,”谢卿眉眼弯弯,柔弱无骨地贴上去,“我好想你啊。”
厉渊一言不发,抿着唇将他揽在身前带下了悬崖。只是脚刚沾地,便毫不留恋地将他推了出去。
谢卿踉跄几步,颇有几分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九郎,这位姐姐是怎么回事啊?”秦氏哭着就没停下来过,哥舒柔挠着头有些无措地问谢卿,“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放屁!”谢卿大骂。
杨庭萱不亏是世家公子出身,想也不想掏出手里的帕子递上去:“这个给夫人,无论什么事总会过去,夫人还请不要太过伤怀。”
秦氏哽咽着接过帕子,朝杨庭萱道了声谢。
厉渊望了望天色,对众人道:“太阳马上要下山了,有什么话不如等找到歇脚的地方,再坐下来慢慢说。”
秦氏吸了吸鼻子道:“我知道这附近有处破庙。”
哥舒柔抚掌笑道:“那太好了,还请姐姐带路。”
五个大人加一个孩子,行了一炷香,总算在太阳彻底下山前找到了那座荒废已久的土地庙。庙里有座泥塑土地公像,颜色都掉光了,手也断了一只,笑呵呵看着众人,黄昏下还挺阴森。
厉渊寻来木柴升起篝火,接着从包袱里取出干粮分给几人,哥舒柔不想再吃干巴巴的馍,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小刀,去门口杀兔子了。
没多会儿,她拎着血淋淋已经穿在树枝上的兔子走进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那血极是鲜艳,衬得她五官更是明艳动人。
“哥舒姑娘,你……你脸上有血。”杨庭萱小声提醒她。
“哦。”哥舒柔不在意地用手背抹了下脸,将手里没皮的兔子架到了火上。
烤兔子的时候,谢卿便发挥自己的好口才,将秦氏与她丈夫悲惨的遭遇又复述了遍。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他说完,丢了一小块馍进嘴里。
杨庭萱身为忠良之后,最看不得这样的事,听谢卿说完就与哥舒柔一道跳了起来。
杨庭萱:“这矩州刺史简直胆大妄为,岂有此理!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那些御史难道就这么干看着他作恶吗?”
哥舒柔:“太可恶了,这男人实在太可恶了!该阉了他!”
秦氏低头默默垂泪,她的儿子安儿枕在她膝上已经沉沉睡去。
厉渊仰头灌下一口烈酒,看了眼众人,视线最后落在杨庭萱脸上:“矩州刺史唐世业是我……是严相的得意门生,别说御史不敢参他,就是参了,严相也能扣下本子,颠倒黑白,反叫那御史人头落地。”
杨庭萱气得浑身发抖,悲凉道:“大誉难道就没人能治他了吗?如此下去,这天下怕不是要改姓严?”
厉渊打了个酒嗝,提醒他道:“这话只可在私下里说,人多的地方就不要说了。”
杨庭萱悻悻坐回去,叹了声不说话了。
“这样的狗官实在太气人了,我要去杀了他!”哥舒柔将自己用布缠起来的长刀握在手上,一副即将上阵杀敌的模样。
她到底年纪小,又是这样一根筋的性子,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也不管合不合适,行不行得通。
偏生谢卿还在一旁怂恿她:“杀,将你的刀捅进他腚眼,把他的屌斩下来喂狗!”
哥舒柔听了一脸嫌弃:“要斩你斩,我的刀才不碰他那里。”
杨庭萱闻言希冀地仰头看向少女,双眼都亮了起来,仿佛无尽黑夜中终于见到了光。
“那是一州刺史,朝廷四品大员,是你说杀就杀的吗?”没等他们兴奋多久,厉渊一盆冷水浇上,“他若是死了,必将引起严相注意,到时候别说去安南,就是能不能走出这岭中都是问题。”
杨庭萱被他这样一说,总算是想起自己朝廷钦犯的身份,很快又萎了下去。
哥舒柔秀丽的长眉纠结地拧作一团:“可是……这样的狗官若继续留着,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人。既然遇上了,何不为民除害?他仇家必定不少,他死了,严相也未必能想到咱们身上。”
她从小不爱卜算,不学计谋,只爱舞刀弄枪,沈千雪从不勉强她,唯一对她的期望便是要她做个明辨是非,无愧于天地的人。
让她就这样放着一个现成的狗官不管,与她从小在沈千雪膝下接受的教导相悖。
“杀不了严老贼,杀他个门生总是行的。”
“你鲁莽行事,到时只会引来严相的追兵。杨公子无武艺傍身,你护不了他。”
“谁说我护不了,你自己不去杀就算了,怎么还阻止我去?”哥舒柔忽然想到什么般,“我知道了。他是严相门生,你是严相义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旧日交情?”
厉渊目光倏地变得沉冷起来:“好话说尽,你要是还执意赴死,那我也没有法子。杨公子仍旧由我送到千机门,你独自去杀唐世业就是,若不幸被俘,你知道该怎么做。”
唐世业与厉渊从前确有交集,一个视严梁辅为父,一个视他为师,难免总要碰到一起。然而唐世业好色奸险,善用酷刑,厉渊十分憎恶他,若非严相特意要求两人一道见他,私下里并不与对方往来。
为讨严相欢心,唐世业经常挖空心思准备些极尽奉承的节目,称颂严梁辅当世贤能,当比圣人,严梁辅很受用,因此他这官升的也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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