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办?
厉渊微微偏首,冷声道:“和你无关,别多问。”说罢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去。
厉渊去江阳镇上临时订了口薄棺,略显仓促地将方惠埋在了后山一块空地上。
杨庭萱感念他恩义,为他戴孝,跪在坟前边哭边烧着纸钱,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
谢卿不认识他俩,实在挤不出眼泪,更不觉得有什么好悲伤的。
他抱着厉馨站在一边,被烟熏得迷了眼,呛咳两声护着孩子站到了上风口。
他望着厉渊的背影,笔直的像棵挺拔的松柏,伟岸的如同这郁郁大山。
面对他的询问,对方避重就轻,让他不要多问。厉渊与谢卿的确毫无瓜葛,但厉渊是厉馨的父亲,是个才两岁的奶娃娃的爹。谢卿可以没有姐夫,却不能让自己的小外甥没有爹。
他不管厉渊是落难的游商还是长安城里的哪个大人物,既然选择了寻常人的生活,就不该半路丢下责任一走了之。
这又是严相又是杨太府的,还要去南疆那样的地方,必定九死一生,万分凶险,有命去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回。
谢卿略带挑剔地打量着杨庭萱,这小白脸弱不禁风,瞧着娘们唧唧的,比他都不如,为了这么一个人抛下幼子小舅子不顾,像话吗?
那必定是不像话的。
所以谢卿在杨庭萱烧纸钱的这点功夫就打定了主意,要将他赶跑,要趁厉渊不在的时候,将他赶跑。
第十一章
到下午时,厉渊又出去了。谢卿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看方向是下山往镇上去的。
“多谢。”
谢卿给杨庭萱弄了点面,然后坐在桌边看他拿起筷子急切又不失教养地吃起来。
他目光灼灼,杨庭萱想忽视都难。
吃到一半实在吃不下了,他停下筷子问谢卿:“小兄弟你一直这么看着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叫谢九郎。”谢卿道,“是厉渊的小舅子。”
杨庭萱一怔,冲他抱了抱拳:“谢兄弟。”
谢卿对他的称呼不予置评,兀自说着:“我姐姐死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努力为他取来。”
杨庭萱没明白他的意思,迟疑着道:“……那谢兄弟真是个疼爱外甥的好舅舅。”
谢卿笑了笑,很受用,别人夸他好,无论真不真心,他总是很高兴的。
但很快他就语气一转,整个人尖刻起来:“可现在有人要夺走这孩子的父亲,你说该怎么办?”
杨庭萱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明白后,便窘迫的满脸通红。
“我……”他双唇嗫嚅着,垂下了头,“对不起。”
谢卿不需要他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最无用的。
他撑着下巴问:“我姐夫以前在长安,是不是很厉害?”
杨庭萱诧异抬头:“你不知道吗?他是……他是严相严梁辅的义子,大名鼎鼎的金吾卫左郎将啊。”
谢卿其实并不知道金吾卫左郎将到底是个什么官职,但由此至少可以证明,厉渊压根不是什么在长安做买卖的生意人。他说得一切,都是谎言。
“他果然是骗我的!”谢卿一掌拍向桌面,气恼不已。
杨庭萱也是个心善的小公子,这会儿还想着安慰他:“你也不用太生气,厉大哥……可能就是怕你知道了心里担忧,毕竟他离开长安时不大顺当。”
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谢卿更气了。厉渊才不会怕他担忧,他就是觉得没必要跟一个赖着不走的烦人精解释这些罢了。
谢卿恼了一阵,忽地回过味:“等等,严相不是那个害得你家破人亡的大坏人吗?我姐夫是他义子,你竟然不恨他?”
杨庭萱闻言刚消退一些的红晕再度染上双颊,盯着斑驳的桌面道:“厉大哥也不是有意要为虎作伥的,严相于他有养育之恩,他亦是身不由己。任左郎将时,他暗中帮了不少人,阳奉阴违着叫他们躲过了严相的暗害。这份功德,他就算称不上当世豪侠,也绝不是严梁辅那样的小人。”
谢卿看他这样帮厉渊说话,还摆出一副小女儿家闺中思春的模样,忍不住眯了眯眼。
“反正你不能留在这,最好马上离开!”
杨庭萱无措地看向他:“可我……我没地方去。”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无用?”谢卿骂他,“好歹也是个太府公子,都年及弱冠了,就不能有点担当吗?你那个叔叔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没数吗?你要是心里仍记挂着厉渊那点好,就不要害他了。”
谢卿这话字字诛心,偏叫杨庭萱没法反驳。
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只得颤抖着从凳子上起身,对着谢卿作了一揖。
谢卿也站起来,避开了:“你别拜我,我受不起。”
杨庭萱脸色更白了几分,吸了吸鼻子,一咬牙,转身快步往门外走去。
谢卿见他走了,望着那方向许久才收回视线再次坐下。
英雄难得,他小时候最仰慕那些豪杰侠客,觉得他们劫富济贫、匡扶正义的故事十分令人向往,想长大了也做这样的大侠。
可英雄却不是什么人都当得的。
他试图当过一次,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不想厉馨也成为这代价下的牺牲品。
正收拾着碗筷,厉渊从屋外进来了。
谢卿有些紧张,但仍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手上的动作。
厉渊寻了一圈不见杨庭萱人影,问道:“杨公子呢?”
谢卿擦着桌子道:“不知道啊,刚还在这里呢。”
厉渊看了他半晌,出门又里里外外找了遍,仍是没找着人。他可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回到桌边一把攥住谢卿手腕,严厉地质问他:“你对他说了什么?”
谢卿心里颤抖着,表面还很嘴硬。
“说了我该说的。”他直直望着厉渊,“走了也好,你就当今日从没有见过他二人不就行了?南疆是什么地方,他又是什么身份?你要是真去了,馨儿怕是就没有父亲了!”
厉渊见他振振有词,更是恼怒:“他是杨晋留在人间的唯一骨血,你知道杨晋是谁吗?那是天子曾经的股肱之臣,长安城最勤政廉洁的好官……”
“你也说了是曾经,姓杨的他现在只是一名朝廷钦犯!”
“杨太府与方惠皆与我有恩,我怎可以置他们的托付于不顾?他日若下九泉,我如何与他们解释?”
“就说我做的,让他们来找我!”
“你!”厉渊猛地扬起一手。
谢卿心里怕的要死,脸紧绷着,眼睛一眨不眨,但仍是抑制不住发出了一声惊恐的抽噎。
也会这声抽噎,叫厉渊最终也没挥下巴掌。
他放下手,不知是失望还是厌恶,漠然地望着谢卿道:“那日我或许也该当做从没见过你。”说罢转身往外走去。
谢卿心头简直要被这句话生生锤成血呼呼的肉泥,这竟是比直接骂他还令他难受。
他怔怔定在那里,眨了眨眼,接着一行泪便就那样落了下来。
杨庭萱并没有走很远,一来他惶惶不知该去哪儿,二来他刚行到半山腰就扭了脚。
身为太府幼子,他自小聪颖好学,深受长辈们喜爱,又因性格温润可亲,京中无论寒门还是士族子弟都爱与他结交。一到季春,邀他修禊赋诗,参加雅集的邀约便络绎不绝。
自然,这些都是他杨家没获罪的时候。
杨家一出事,这些人便纷纷闭门谢客,将来求助的杨庭萱拒之门外。待到杨太府入罪,他们更是急着撇清关系,一致对外宣称已与杨庭萱割袍断义,不再往来。
人情冷暖,他短短时日便已尝尽。
厉渊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坐在地上哭。
察觉有人靠近,一抬头看到是厉渊,一下子就愣在了。
“厉,厉大哥?”
厉渊蹲下查看了他的伤势,确认骨头没事后,拧眉斥道:“男儿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不就是扭个脚,哭什么?”
他还当杨庭萱是脚痛才坐这儿哭的。
杨庭萱低下头,勉强止住了哭,抽噎着道:“厉大哥,你别管我了,我……我自己去南疆就好。”
厉渊沉默半晌,开口道:“九郎无论说了什么,我都代他向你道歉。我既已经答应方大哥要护你周全,便不会违背承诺,这是我与他的约定,和你的意愿无关。”
杨庭萱一下抬起头:“可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你的儿子怎么办?”
厉渊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人生在世,哪里就有办法保证自己一直顺遂无灾。若我出了事,九郎自然也会同我照顾你一样照顾馨儿。”
“馨儿啊,你爹不要我们了啊!”
谢卿抱着刚睡完午觉,尚且迷糊的厉馨嚎啕大哭起来。
他嚎得大声,眼泪却不见得有多少,是实实在在的声势大雨点小。而当他听到院子里那破旧的木门开启时发出的响动时,这声势便更大了。
“娘娘,不哭!”厉馨清醒一点了,就开始着急的手舞足蹈,不停替谢卿擦着脸,小脸都憋红了。
“馨儿啊,我苦命的馨儿啊,你怎么这么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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