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特洛庄园 (而苏)

　　“我？”莫恩不解地对上了他的目光，“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嗯……”休登低沉的嗓音拖得极长，像是故意瘙痒一般，还带着些笑意，“你会知道的。明天，明天属于你，我的小家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这是你的真相之夜。”他就像是吟咏一般，极为夸张地大声说道，“这曼妙的真相之夜啊！”
　　明天是不是一个真相之夜，莫恩并不知道，但今晚确实是他的一个不眠之夜。
　　他想起之前休登给出的承诺，他说，只要等这场宴会结束，他就放莫恩自由，留或者不留，都是他的选择。
　　“当然，我说话算话。但相信我，你一定会留下来。”
　　休登的话语在莫恩的脑海中不停徘徊，而莫恩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如果让他选择，他怎么会留下呢？还是说奥亥里斯·休登，已经对自己自负到了这种程度，认为他的魅力能够迷倒所有人？
　　唉，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吧……
　　莫恩睁开眼，月光透过玻璃，照进了房间，白晃晃得亮眼极了。
　　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正如休登所说……
　　还有一件事也的确如此，即使是在这种境地之中，莫恩仍旧无法否认这个男人天生的魅惑力。如果仅凭他蛊惑人心的外貌，举止有度的做派，和时不时的温柔，的确令人无法招架。
　　然而……然而莫恩却见过他英俊外表下，阴沉的心思；优雅做派下，夜里的暴躁和粗鲁；还有那些温柔之外，无法化解的恨意。
　　奥亥里斯·休登，他的梦魇。
　　而如今想到离开……他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如狂，反而心中像是堵了一大团棉花。
　　不管休登说得对与否。不能否认的是，在切特洛城堡停留的这些日子里，莫恩·兰森，已经改变了许多，褪去了那些过去日子里被保存完好的天真，休登像是拽着他的手一样，一点一点，扒开他过去的生活。
　　自己的父母，兰森家族与休登家族的恩怨，还有莱迦……
　　他惊奇地发现，原来在过去将近二十年的生命中，有许多许多，掩藏在表面平缓的生活下，那些不堪的真相。曾经他以为，既然自己的父母也并不要求他继承兰森家族，而贵族的头衔也足以让他丰衣足食地过好下半生，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去拥有自己爱的人，去慢慢谱写好自己的人生。
　　他却忘了一件事——贵族的头衔既可以为他带来优质的教育和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同样，也注定了他从出生开始，就处于上流贵族社会，这个粘稠、深不可测的沼泽。
　　没人能在这里保持天真。
　　他想，至少在这一点上，奥亥里斯·休登看得分外清楚。
　　夜很深了，他隐隐有些预感，也许明天，会发生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这件事情，甚至可能成为他人生的一个拐点，他不知道。
　　“你会留下来吗？”
　　那声音在天刚破晓的时候，回荡在他耳边，朦胧之中，他不知道这声音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梦中的臆想。
　　会吗？
　　一定不会，对吧？莫恩这样想着，然后终于坠入沉沉的睡眠。
　　而此刻，清晨的雾霭已经漫上了法兰西的原野，映衬着泛起青白的天空，呈现着一种静谧的灰蓝。
　　有人站在高高的城堡里，向下俯瞰，阳光在雾气中被打散，落入他绿色的眼眸，他的面色如常，推开了房间的窗。
　　无眠的人，何止是他呢。


第23章 Chapter23
　　终于，这被吹捧得极为盛大的夜晚悄然降临，切特洛城堡灯火通明，宽阔的庭院里停满了来自各个家族的马车，就连庄园外围的平民们，也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
　　莫恩站在城堡的阁楼里向下看着，他已经换好了那套休登特意定制的礼服，繁复的领花，下面是用银丝绣着暗花的淡紫色小马甲，外面套着白色燕尾服。
　　他的肤色很白，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那种透亮。本来蓬松的黑发被打理服帖，一丝不苟，殷红的唇色硬生生增添了几分禁欲的气质。
　　一辆又一辆的马车驶入庭院，夫人小姐们穿着过分夸张又华丽的裙子，由仆人们扶着走下马车，又一步一步走上城堡高高的阶梯。
　　突然，一辆莫恩十分熟悉的马车进入了他的视野，瞳孔收缩，他本来放在窗子上的手，僵硬地在玻璃上抓了一下。
　　“嗯，最后一天的宴会，我邀请了兰森家族。”休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忽然出现在莫恩的后面，他一手环上莫恩的腰，稍微低了低头，说话时的气息，让莫恩的耳朵尖泛起了粉红。
　　休登笑了两声，道：“你说得对，这是休登家族和兰森家族之间的事情，是我的错，这事本不该牵扯到你，我无辜的小少爷。”
　　介于休登犯下的前科，莫恩当然不会被轻易动摇。
　　他没有转过头，仍旧面向着窗外：“你又想做什么呢，殿下。”
　　“哦，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竟然如此不堪啊，亲爱的莫恩。”休登握住莫恩后腰的手，一用力，强行将莫恩转了过来，面对着自己，“如果说，非要做什么，那么冰释前嫌算吗？当然，我是说我们之间，原谅我从前的粗鲁和偏见吧。”
　　莫恩看着眼前的男人，现在又摆出那副可怜又真诚的样子，怎么，又要用这美丽的外表去掩饰谎言吗？然而，他莫恩·兰森，已经不会再被他的表象所欺骗了，这个男人，用真正残忍的手段，让他违背了信仰。多么冷的心，才会选择拽着别人一起跌入地狱呢？
　　“我原谅你，又有谁请求上帝来原谅我呢？”他轻声说，语气决绝又薄凉。
　　“我从来不相信神，莫恩，能救赎我们的只有自己。”休登重复着之前在教堂中的对话。
　　莫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么，你觉得你现在得到救赎了吗？”
　　休登没有说话，阁楼里一时安静下来，静得似乎连窗外隐约的嬉笑声都变得远了起来。宴会的热闹似乎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时空，这个阁楼里，只剩下两颗疲倦跳动的心脏，遥遥对望。
　　“……你的话语总是这么的令人心碎，莫恩。”休登转过去，向门外走去，“走吧，宴会已经开始了，你今天需要一直跟在我身边，那些小点心什么的，就先放一放。我保证以后还有得是机会让我的厨师做给你。”
　　没有那个机会了，我今晚就要离开了。莫恩在心里默默腹诽，快走两步跟上休登。
　　直到宴会上的人们都向他们投来探究的目光，莫恩才惊觉一件事情——也不知道休登是不是故意的，哦不，这个恶劣的男人一定是故意的，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绣金线的燕尾服，前面挂着繁复的盘扣，看上去和走在身边的莫恩身上的，几乎是配套定制。
　　见鬼的，这让别人怎么想呢！
　　莫恩感觉面上一阵发热，可他偏偏又要维持着贵族的礼节，腰板挺得笔直，稍微扬起的下巴，显示着贵族们常有的傲慢。
　　“哦，别紧张小家伙。”休登嘲笑道，“放松放松，你现在看上去就像一只大号的猫咪，随时随地炸毛的那种胆小鬼。”
　　莫恩毫不留情地瞪了他一眼。
　　老天，他听到了，旁边的女士已经用羽毛扇子遮掩着嘴巴发笑了。
　　这位小姐却从容地向休登道起歉：“很抱歉，我只是觉得您旁边的男孩子很可爱，殿下。”
　　“是吗，他确实是很可爱的一位……小少爷，我是说，各方面来讲。”休登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又对着莫恩露出了一个包容的笑容，“你懂的，西维娅小姐，我很珍惜他的美好。”
　　西维娅小姐立刻露出了充满理解的笑容，后撤一步，行下一个标准的淑女礼，“之前听闻殿下已经就有爱人，原谅我还抱着迟疑的态度，今天还想是否能与您共同跳一支舞，现在，我知道了。”
　　年轻的小姐又冲着莫恩露出一个略带羡慕的表情，笑道：“殿下可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呢，先生，请原谅我的打扰吧。”说完转身离去，消失在舞池中。
　　莫恩全程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休登这么做的意义，他觉得自己所维持的一切贵族礼仪，总能在这个男人面前被摧毁得什么都不剩下。
　　“你的脑子有病吗？奥亥里斯·休登！”他努力压着怒火，质问道。
　　“哦，我说过，直呼其名可不是绅士的做法。”
　　“你的行为让我觉得完全不需要表现出礼貌，我英明的公爵殿下！”
　　“可我只是说了事实，莫恩。”休登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们上过很多次床，唔唔……”
　　莫恩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别说了，好吗。”他小声威胁道。
　　一切都是那样的凑巧，就在兰森子爵携着自己的夫人走进宴会厅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他们许久未见的二儿子，正恶狠狠地捂着公爵殿下的嘴巴。
　　这对夫妻大吃一惊，急忙上前制止了莫恩的行为。
　　“哦尊敬的公爵殿下，请原谅犬子的行为，这个孩子，简直被我们宠得无法无天了些。”兰森子爵有些匆忙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