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特洛庄园 (而苏)

　　“这不是，这不是你的错。”莫恩盯着他，想要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却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已经僵硬得无法做出笑容。
　　当莱迦也被带离了房间，房门轻轻合上的一瞬间，莫恩感觉脑袋里面那根弦终于崩断。
　　他再也无法维持那笔挺的坐姿，一下靠在了软塌后面，呼吸剧烈起伏。他应该感到伤心的，是的，他应该伤心……可是他现在感觉到的确实可悲和绝望，休登说得对，他确实是太天真了些，他竟然在过去的十九年里从没有想过——贵族，这个与生俱来的头衔，为他带来傲慢资本的同时，也带来了残酷的命运。
　　爱？亲情？
　　似乎在家族的荣耀面前都显得渺小。他又在奢望什么呢？幻想着，也许利益和感情可以分开，可是又似乎忘记了，它们从本质上都拥有着同样一个载体，那就是一个人的人生本身。
　　它们是同一个人的选择，不可分割，只能权衡。
　　“哦，我可怜的小家伙。”休登在他身边低声地感叹了一句，不知几分真假，“也许你需要一个怀抱盛放泪水。”
　　莫恩知道他应该推开休登，这个为他带来真相的同时也带来了无尽痛苦的男人。可他太累了，这个拥抱又很温暖，他终于将头埋在了休登的肩膀上，泪水涌了上来，浸湿了休登的黑色礼服。
　　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一声遥不可及地叹息，淹没在哭声中。
　　等待莫恩平静下来，休登看着他红红地鼻头，心底一软。
　　“莫恩，我说话算话，现在的留下或者离开，都由你自己决定。”
　　“你，你不是说，莱迦和我只能选一个吗？”
　　休登无奈地摊了摊手，“骗他们的，只是想让你看看他们的真面目而已。现在你是自由的，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当然，我更愿意你留下来。”
　　莫恩愣愣地看着他。
　　“那么你愿意留下来吗，莫恩？”


第26章 Chapter26
　　“我答应过你的，今晚结束之后，我给你选择的机会，留下或者离开，这都取决于你。”休登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口，这又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月光犹如丝绸，划过夜空，泛着清冷的白光。
　　“这个选择，是随时，还是只有现在？”莫恩闭着眼靠在垫子上。也许是在跟休登纠缠的这段日子里，他学得聪明了些，凡事总要问清楚，避免掉入这个男人的文字游戏中。
　　“随时。”休登斩钉截铁，“嘿，听着小家伙，你父母的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我已经直接从兰森家族的产业上要回来了，现在就是你跟我的事情，你看，我之前答应的事情已经信守了诺言，你就不能放下对我的怀疑吗？”
　　“是吗。”莫恩的语气里带着讽刺，“你跟我的事情，你若是真的认清了，就应该跟我道歉，尊贵的公爵殿下。”
　　“对不起。”
　　莫恩睁开眼睛，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休登无奈地直视着他，灰绿色的眼睛里盛着明亮的月光，再次重复了一遍：“对不起，莫恩。”
　　“噢……”这回轮到莫恩没话说了，他没想到休登竟然这么轻易就道歉了，更加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无法从他的神色中看到半点敷衍或者欺骗，这是为什么？难道这么久都没能相通的一件事，今晚休登就突然相通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不打算说没关系，殿下。”莫恩也站起身来，笔直地立在休登面前，神色淡然，似乎并不打算考虑这句话是否会引起面前男人的怒火。
　　更令莫恩惊奇的是，休登似乎并不打算因此动怒，他“嗯”了一声，接着又问：“所以，你考虑好了吗？留下来吗，莫恩？”
　　留下来吗？
　　若是在今晚之前，或许他会说，傻瓜才会继续留在这种鬼地方。可他现在，突然感到有些迷茫，如果不留下来，去哪里呢？回家吗……
　　可是他不想回家，至少现在不想。
　　欺骗这种事情，越是亲近的人，被背叛的痛感就越深，如果是被陌生人偏了，反倒不那么会放在心上。
　　莫恩可悲的发现，在自己将近二十年的人生中，似乎真的印证了自己父母的看法——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他没有广泛的人脉，也没有社交的热情，他只是一个纨绔的小少爷，不学无术，到头来也没什么好的出路。
　　如果，如果他当时听从了父母的话，去学习法律，那么或许他就不会误打误撞闯进了切特洛庄园，也不会有之后发生的一切。
　　然而没有如果。
　　他低着头思考了一会，问道：“刚刚你跟我父母说，我在城堡里会是第二个主人，算数吗？”这话说得他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烫，内心唾弃自己的可耻，上帝，他明明不该利用休登和自己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转念一想，既然休登都已经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似乎从这种角度为自己讨些补偿也是合理的，毕竟他又不是什么圣人。
　　荒唐至极！他这样想着，却还是在等着休登的回复。
　　休登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微微愣神之后，嘴角渐渐扬起一个狡黠的笑容，“哦？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小家伙。我巴不得你一直待在切特洛，做一只城堡里的金丝雀，当然，这个城堡就属于你了。”
　　“收起你龌龊的想法吧！”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莫恩感觉自己的脸愈发烫了起来，这回是被气的。
　　“那我决定暂时借用一下你的资源，公爵殿下。我记得，菲伯尔美术学院似乎就在你的辖地上，是这样吧？”莫恩心里打着盘算。
　　休登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是的，就在附近的镇上，怎么，你想要学美术？”
　　“更准确的说，我想去上学。”莫恩的语气中带了些恳求，“之前我的父母是从不会同意我去什么美术学院学习，可是，在那里有很多同样爱好的同龄人，我想知道，如果我不是一个子爵的儿子，而是一位医生，甚至是一位商人的儿子，我的生活该是什么样。”
　　休登看着他，抱着手臂，手指一下一下敲在胳膊上，不置可否。
　　莫恩的目光黯淡下来，“我知道这很难理解……毕竟一个人的出身永远无法改变。”
　　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尤其是当一个人想要去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时，永远会被这些有的没的绊住前行的步伐，可是他还想要争取一下，哪怕并不能得到结果。
　　“抬头看着我。”休登捏起他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听着，我同意。”
　　“我同意，莫恩。”休登重复了一遍，“不过时间不能太长，你知道的，你如果总和那些阶层的人混在一起，这并不合礼数。”
　　“一个学期的时间，够了吗？”
　　莫恩点了点头：“够了。”
　　事情被敲定下来，两个人都顿觉轻松不少，并且经过刚刚一段打岔，关于父母的事情莫恩已经没有那么悲观了。
　　是的，人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如果能就此离开兰森家族的光环，似乎也是一件幸事。就把它当做一个契机吧，虽说心中当然还是会觉得难过，都会过去。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们要走了。”休登站在窗前，看着城堡前院灯火通明，这是属于切特洛城堡社交季的最后一晚，有不少附近的先生小姐们都决定当晚打道回府——哦，兰森家当然离这里很远，但显然他们已经没有停留在这里的心情。
　　“你还想见见你的父母，或者有什么话要说吗？”休登盯着窗外，眼睛里却没有了莫恩之前所见到的那种恨意，不管怎么说，这一场历时十多年的角逐中，休登显然是胜利者。莫恩知道他的少年时代过得并不好，这个男人，一直在面上保持着微笑，内心却是石头一般。
　　如果，如果他愿意就此放下心结……
　　只不过，看起来现在有了心结的变成了莫恩自己，他苦笑了一下。
　　“我不想现在见到他们，请帮我给贝瑟尔夫人，我的母亲，捎上一句话吧。”莫恩站到休登旁边，从上俯瞰，能够看到属于兰森家的马车，侍从们前后忙活着，准备启程。
　　“我其实到现在还是很喜欢葡萄园，很遗憾，兰森家的庄园里似乎是不会有了……”
　　夜色渐深，宴会落下帷幕，留下来的客人陆续被安排好了住处。切特洛城堡格外的大，平时莫恩总觉得空荡荡的，而现在明明房间被几乎填满，他仍旧觉得很空荡，快要入秋，一切都变得有些冷清，沾着寒意。
　　休登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笑了起来。
　　莫恩没推开他，皱着眉头问道：“你笑什么？”
　　“笑啊……”休登故意低沉着声音，慢悠悠地说道，“笑你以后就是我的了，小家伙。”
　　“我从来没答应过你！”莫恩呼吸骤地一紧，他用力扒开休登的手，后退了几步。不对，有哪里不对，他这样想着。
　　他和奥亥里斯·休登的关系不该是这样的，明明这是一段错误的关系啊，错误的开始，带着仇恨的算计，即使休登说什么已经结束了，可发生的已经发生。如果他们两个是从现在才开始认识，或许会成为朋友，但是……而且什么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