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彦正蜷在炭盆前,借着帐内昏暗的烛火,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地图,听见说话声他抬起头来朝着副将点了点头:“萦都城内现在可有动静?”
“依旧是紧闭城门,并且经过这段时日的休整,他们又加固了城防,似乎打定主意要以逸待劳,咱们若是想再次攻城,怕是没有先前那么容易。”副将回道,“尤其现在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若是与他们僵持不下,对我们不利。”
“我们为何要与他们僵持?”游彦笑了起来,“我们明明占据优势,为何要被樊国牵着鼻子走?”他说着话,放下手里的地图,拿起器具拨了拨眼前的炭盆,“现在大半个樊国都在我们手里,其余的那些地方,多是山高路险人口稀少,资源匮乏之地,给不了萦都城什么支援。而萦都城内现在所有的粮草补给,都来自于樊国那几个盟国。而那几个小国,本是我南魏的属臣,却偏偏存了异心,非要与樊国勾结在一起,正好也该适当的给些教训。”
他说着话,抬起头朝着副将笑了一下,“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副将有些茫然地看着游彦,半晌才理解他话里的深意:“将军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不动这萦都城,而是对那几个盟国施压,彻底断了他们的后路,到时候只剩下一个萦都城,孤立无援,想要拿下也只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光是断他们后路又怎么够?”游彦淡淡道,“他们几国能够勾结在一起,本就是因为利益相投,但国与国之间,哪来的长久的友谊?他们能够为了利益与樊国联手,又为何不会为了利益与樊国反目?”
“那属下这就着手去安排人马?”副将道。
“不用了,”游彦站起身,稍微动了动自己因为久坐而有些酸痛的身体,倒了杯热水给自己,“人马早就动身了,三日前就应该到了,估摸着这两日就应该收到战报。”他说着话,将刚刚随手丢到一旁的地图捡了起来,在上面随意划了一道,“最多再有三日,这里往北,就都会是我南魏的地界。”
“那将军,萦都城这里……”
“军中的这几个将军,每日轮流带人去城门下叫阵,气势一定要足,隔三差五地试着佯攻,反正要让城里的人相信,我们依旧一心想要攻城,只是苦于没有办法。”游彦将手里的地图缓缓地合上,“不要打草惊蛇,且等着樊国的这几个盟友会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
“属下明白了。”副将朝着游彦拱手,眼底满含敬佩之意。
这副将也是游彦的旧下属,当年在西北也跟着游彦冲锋陷阵过,后来随着陶姜来了这西南。先前因为郭准的处处为难,让军中的这批人总觉得束手束脚,格外的憋屈,直到游彦来了这西南,除掉郭准,主持大局,才让他们又重新找回当年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游彦在战事之上,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多出奇兵,连他们这些旧将都很难掌握游彦的心思,更别提对阵的敌兵,有这样的主帅在,全军上下都多了几分底气。
游彦回身,就着炭盆烤了烤手,随口问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十月初八了。”副将回道。
“十月初八……”游彦喃喃重复道,“今日是陶姜下葬之日。只可惜战事耽搁,不能亲送他最后一程。”
副将朝着游彦拱手:“等到西南战事终了,彻底剿灭那樊国人,陶将军泉下有知,也会觉得慰藉。”
游彦轻轻地摇了摇头,走到帐门前。方一掀开帐门,冷风便席卷而入,吹到游彦身上,游彦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帐外巡逻的兵士,感叹道:“这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愈发的不好过了。转眼又到了年底,这战事持续了近一年的时间,将士们也都开始想家了。”
“想来依着将军的计策,离大获全胜的日子也不远了。”
游彦垂下头思索了一会:“郭准那里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大概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整日里不出一言,什么都不肯交代,”副将回道,“但按照他那几个参军所交代,他与那樊国国主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直接往来,因为他们不曾见到军中有任何异族人出现。”
“没有直接往来?那怎么就那么凑巧,樊国人上演了一出诱敌深入,而他就刚好在那一日指使邬晟在背后给了陶姜一剑,并且断了所有的外援。”游彦微微皱眉,“就没再搜出什么?”
“属下又派人搜查了一遍太守府,只搜出了一封密信,应该是您到太守府那一日他刚收到的,信上提醒他,要小心都城的来人,做好万全准备,以免露了马脚。”副将迟疑道,“此外再无别的内容。看着那信上的口吻,应该不是第一次通信,但我们搜遍了他先前待过的地方,再没找到一丝痕迹,而郭准,也死活都不肯交代这信究竟是从哪里,由谁寄给他的。”
“小心都城的来人?”游彦微微眯眼,他来西南可以说是转瞬之间的决定,除了长乐宫几个贴身伺候的,再没惊动任何人,连他的家人对此事都毫不知情,只以为他是在宫中休养。直到他捉拿郭准,接手西南的大小事宜之后,蔺策才正式在朝中宣布,由他暂代益州总管,负责西南的战事。那又是谁能那么及时地就提醒郭准?
他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努力回想在长乐宫那一日宫中可曾再来过外人,自己出城的路上又是否惊动过什么人,却是半分的头绪都无。
他与蔺策皆是谨慎之人,尤其在此事之上。前来西南之前,他们便清楚西南之中必有蹊跷,如果游彦拿着圣旨,光明正大而来,闹得人尽皆知,让对方有了防备,他查不出问题所在事小,搞不好连自己也会被套进去,所以他处处小心,一路而来可以说是不动声色。与他前来西南的护卫也皆是先前陶姜为他挑选的那批暗卫,更是忠诚可靠。
如若不是半路出了问题,那难道是……长乐宫之中出了鬼?
但明明先前李埠一案,蔺策对长乐宫已经是一查再查,别说是长乐宫,就算是整个皇城,也早应该料理的干干净净。
突然之间,某个念头涌上游彦的脑海,当年李埠一案真的料理干净了吗?当日李埠的案宗之中有几件事实在不像是他的手笔,蔺策亲去地牢与李埠对质,李埠的回应更显得疑虑重重,但奈何那几案证据确凿,李埠又认的干脆,虽然之后他们又百般调查,依然未曾查出什么痕迹,之后也再无什么事端发生,也只当成是李埠临死之前故弄玄虚,不想让蔺策心安。
但现在,郭准那封密信里分明看得出来,在都城之中,还有一双游彦一直不曾察觉的手,一直潜藏在暗中,伺机而动。
第90章
各种思绪涌上心头, 让游彦的脸色不由变得严肃起来。毕竟此事事关重大, 如若真的还有这么一个隐患在, 而他们又毫无防备,这实在是一件格外可怖之事。
毕竟他们在明,其人在暗, 你不知道他是何人,也不知道他掌握着多大的力量,他与郭准勾结只是一时的联合, 还是他早已在暗中谋划已久, 伺机而动?
他甚至能够掌握游彦的动向,那对朝堂局势又掌控多少?他能够在游彦离开都城之时给予郭准提醒, 按着口吻应该给予过郭准诸多帮助,那西南这一切, 会不会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那这一切最终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游彦放下帐门,转身回到帐中, 在书案前坐了下来,翻找案上的卷宗。
当日樊国在明知实力远不及南魏之时,贸然攻打零陵城, 最终落得大败而归的下场, 当时游彦心中不是没质疑过那樊国国主究竟是年轻气盛,还是另有谋划。
之后,因为邬晟的一时冒进,致使西南军落入下风不得不求援于都城,蔺策出于稳妥考虑, 抽调三万人南下支援,这其中有一万人来自他的亲军,更是以陶姜为帅,为的就是一击必中,即使这样,西南还是出了变故,最终游彦不得不亲自前来这西南,收拾这些残局。
游彦盯着卷宗看了很久,头脑之中的混乱慢慢地清明开来,开始形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一切都不是凭空发生,所有的变故联系在一起,突然就变得有迹可循。
先前游彦对那个樊国国主还不了解,但两军对峙这么久的时间,分明可以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一个狂妄自大冲动冒失之人。相反来说,此人城府极深,颇有谋略。这样的人在明知实力不济的情况下攻打南魏,分明是因为留有后手——他在南魏之中另有援手。
因为有这个援手在,这樊国国主才会硬拖着全国之力与南魏一战,而西南之中如此之多的变故也就能解释的清楚。
这么看起来,邬晟当日的冒进,包括之后郭准求援于都城,到后来萦都城一战陶姜之死,说不定都是出自事先的谋划。有人牢牢掌握着西南的局势,一步一步推进至今日。但这人将自己掩藏的太深,至今日没有暴露出一丝一毫与自己相关的信息,让游彦无从揣测他的身份。
因为除了郭准那封没头没尾的密信,再也找不到一丝凭证,只是因为这些变故实在是太过蹊跷,游彦将所有值得怀疑的地方联系在一起,才形成的推断与揣测,而这些推断有多少是真,游彦自己心中也不敢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