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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胶东大葱)


  民意闹,商人更闹。
  商人闹起来伤害更直观,他们手里抓着钱粮。西北如果不用山西商人运粮,大晏根本承担不起。
  摄政王忽然陷入被动境地。按下葫芦浮起瓢,他焦头烂额地想安抚法子。
  因为他真的一直在低调地查商帐,特别是山西帐。陈冬储带人悄悄进行,现在山西商人一闹,晋商会忽然明白过来,摄政王根本从来没信任他们,陈冬储眨眼就上了风口浪尖。
  王修六部王府两边跑,朝廷上下,对于航海的事,异常消极。
  摄政王整个喉咙都烂了,水都喝不进。
  王修看李奉恕漱口吐出来的水都是粉的,心疼要死:“你看看你!”
  李奉恕灌几口黄连。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没有能瞒住的事,那就不瞒。果然就有人要教训他,教训他一个心比天高没有根基的摄政王。
  李奉恕握着茶杯,面上波澜不惊。这是在教他了,军权是他的,政权当然也得是他的。李奉恕忽然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为了送一只船下水,他必须一手攥住天下。
  王修叹气:“我一介山货,真的没想到连出个海都能闹到这个地步。”
  李奉恕被他逗乐,笑意转瞬即逝。
  “去国外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濒海之盗尤易,去中国衣冠之盗尤难。”
  王修给李奉恕换绷带,李奉恕微笑:“黄纬说的。他自杀了。”
  不整治海防,李奉恕都不知道如今海防已经如此触目惊心。官匪不分,海盗把持。在海上的“绺子”现在葡萄牙人都不轻易得罪,比正规水师规模更大。单单绿林盗匪,岂能猖獗至此。
  王修专心忙着,李奉恕伸出三根手指:“目前三件事:税。兵。出海。”
  陈冬储偷着找过陈春耘,陈春耘住在鲁王府,平日里几乎见不着鲁王。
  “哥,你是要铁了心出海,咱家怎么办?我除了打算盘别的也中用,咱家的生意……”
  “我着急出海,一个是要为大晏搏一个天下。你也知道,目前所谓的海运,诸国‘朝贡’,说句不敬的,就是花钱赚吆喝罢了。单是给倭国国王的王后的赏赐,铜钱就超过一万五千贯。倭国人自己都说,没有大晏给的铜钱,他们自己都要过不下去。然而海盗少了没?别说都是大晏人,海盗骨干可都是倭国大名支持的。吃碗面反碗底,有屁用。再一个,如今大晏十大商帮,晋商徽商自不必说,洞庭商帮垄断北方丝绸,齐商垄断南方棉花棉织和北京的饮食。湖广商人把六陈铺开到浙江广东去,粤商不说你也懂,和闽商干的就是走私。你倒跟我说说,哪有咱们家的容身之地?”
  陈冬储默然。大晏很大,与世界比起来,又太小。在大晏里斗,和出海搏一个出路,陈家儿郎大约是要选后者,他们祖先遗留在骨血里仿若滔天巨浪的野心,合该在远洋咆哮。
  “最后。”陈春运压低嗓音,脸色凝重:“大晏的商税太高,各路关口都是剥层皮。我原想着,劝摄政王降低关税,现在看来,是我天真了。这朝廷哪是摄政王自己说的算的?我上了几回朝,算是明白了。泾阳党也不是什么‘清流’,合着和咱们是一条道的,拼死要减商税。宣庙时商税才八万两,先帝成庙商税可都四百多万两了,摄政王能放过,其他老臣也不会放过。咱陈家出身不显赫,这些年低调惯了,朝廷里也没人。空有钱,就是别人眼里养肥待宰的鸡。摄政王如今眼里有陈家,咱家就算有个助力了。今后海外商贸是必然的,然而咱们家有摄政王,难道不能挣个‘商帮’出来?”
  陈春运一直有野心,陈冬储没想到这么大。他只是心疼兄长此去凶多吉少,只是富贵险中求,没有比陈家人更明白这个道理的了。他握住兄长的手,再不多言。
  常朝上,摄政王提起出海事宜。
  李奉恕胡闹,何首辅可以当没看见。李奉恕收拾官田,何首辅忍了。李奉恕要出海,何首辅忍到头了。
  他在常朝上厉声质问李奉恕:“例如郑公下西洋,与国究竟何益,臣下实在不明!”
  摄政王道:“太宗威加海内,如何无益?”
  何首辅道:“殿下,郑公下西洋声名赫赫,厚往薄来赚个威名。殊不知一次所费便是国库四五年税银,这还没算沿途所赠所送之挥霍!各国所谓‘朝贡’补不上国库亏空一角,一旦停止‘赏赐’,这些国家便连‘朝贡’也没有了。这威名便是民脂民膏民血民肉喂出来罢了!殿下你想要这样的威名,臣下不能苟同!”
  字字诛心的话响彻皇极门,何首辅忽然跪下,身后跪了一片,陈春耘没跪,直挺挺站着。他根本算不上“官”,只是个“吏”。本来没资格上朝,这次只是摄政王预备让他奏事罢了。
  摄政王纹丝不动,陈春耘往前一走,大声道:“臣有事要奏!”
  有人嘲笑道:“竖子无非是个吏,你也配称臣!”
  陈春耘没理睬,大声道:“陛下,殿下,臣有话要说!”
  摄政王道:“讲!”
  陈春耘道:“臣自知绝无郑公魄力可代天巡视威福并赐。臣出海,既不要宝船也不需备赏赐之物,臣只要有船出海即可。厚往薄来不对,薄往厚来更不对,我大晏,要的就是个有来有往互通有无!”
  有人道:“大晏物华天宝,需要什么来?”
  陈春耘冷笑:“侍郎家里的珐琅自鸣钟,石膏裸`女像,泰西春宫图,都是哪里来的?”
  陈春耘道:“殿下也知道,马铃薯玉米皆是墨加西亚而来,此两物耐寒耐旱,徐文定公当年的《农政全书》详细有说,若是推广起来,必能缓解粮荒,抚慰饥民。这些东西非金非银,却于国有大益!何首辅有句话说对了,太宗皇帝便是威加四海,有何不对?连小小泰西西班牙国王都能叫自己‘地球之王’,大晏因何退怯?夷人可往,大晏因何不可往!”
  何首辅道:“大放厥词,说得好听。海上风浪凶恶,你若不带护卫不乘宝船,折在海上,损失又得是朝廷罢了!”
  陈春耘道:“陛下,殿下,臣完全不能做任何保证,当年张骞通西域,怕也是下了必死的决心。如果武帝退怯张骞退怯,大汉便只是没有西域都护,现在没有大晏西北罢了! 臣只是不想替大晏惋惜,千百年后的后人替大晏惋惜!”
  何首辅道:“陛下!所花所费,您打算从哪里出?摄政王殿下,臣知道您胸有沟壑,要扩军,要练兵,要救灾,要招抚饥民。臣直言,国库里的钱,就那么些了!”
  摄政王看他们吵了半天,忽然笑道:“民间有句俗话,诸位卿听说过么?”
  他慢条斯理:“钱是孬种,越花越涌。”


第32章
  谢绅传回第一份文书。王修看了,就着炭盆烧了。他紧紧身上的大氅,起身开门,问廊下的仆人:“殿下呢?”
  那人小声道:“殿下沐浴去了。”
  王修穿过缠着枯枝败藤的缠枝回廊,阳光影子在他身上忽明忽暗交替。鲁王府房檐不高,院子却修得敞亮。有个浴房,和烧地龙的炉室连着。王修看浴房外面站着侍女,问道:“殿下在里面?”
  侍女躬身一福,接过王修的大氅。王修推开门,氤氲着水的热气微微从里间的门蒸腾出来。
  王修站在套间门外轻声道:“老李?”
  李奉恕仿佛惊醒:“嗯?进来吧。”
  王修打开套间门,里面侍立的仆人帮他打起棉帘子,大理石砌成的浴房被水雾罩了。
  硕大的汤池里浮着药材,苦涩的清香味在空中濡湿。大概是哪个医生的主意。汤池对面李奉恕仰靠着,大承奉跪在池边托着他的右手。王修看到李奉恕两条胳膊,胸膛,水下隐约的腰,肌肉形状完美地绷在骨骼上,全都是蓄势待发的锋利气息。
  王修笑了一下:“平时也没见你动过。这是天生的?”
  李奉恕刚刚小憩,表情很迷茫。
  王修道:“可见人比人该死。”
  李奉恕让管家带着仆人全部退出走廊。王修脱了外衣代替大承奉,半跪在池边托着李奉恕的手:“谢绅来信儿了。”
  李奉恕闭着眼。
  王修道:“三件事。第一,朝廷的戍边官员对于边民盘剥非常严重,不光女真,还有鞑靼。谢绅刚到边区民间互市就发现女真鞑靼不通汉话,要卖东西必须要雇佣官家舌人,费用昂贵,这些舌人交易中还要再坑一把边民。很多边民根本活不下去,一张虎皮在互市上连一斤米都换不来。瓦剌有些很穷的部族甚至要到卖儿卖女的地步。第二不光女真要反,鞑靼也够呛。女真人和鞑靼人都能侃,这次黄台吉围京已经编成史诗唱词到处唱,大意就是英明神武的黄台吉领着女真人取道科尔沁途径扎鲁特奈曼敖汉穿过辽河下北京,女真是鞑靼的忠实伙伴。毕竟唱词多有夸张,谢绅并不能确定真实性有几分。但他担心方建怕是有冤,女真人这次是没过山海关。第三辽东汉民过得很糟,哪怕叛国投奔去的汉将李永芳娶了努尔哈济的女儿还是很受排挤。黄台吉有心搞满汉亲和,可惜实际上汉民还是多为奴隶,多被主人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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