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森练端弓练得两条胳膊抬不起来。旭阳师傅也这么说的,不必着急。可是怎么可能不急呢。
皇帝陛下和曾森在太后那里用晚膳,曾森心惊胆战地注意李至炅,生怕他又开始哭。李至炅好像真的喜欢红椒, 奶声奶气跟太后说要吃刚摘的新鲜红椒。
皇帝陛下看那好像是大长公主府上盆栽里结出出来的玩意儿,红红火火得很喜庆。盆栽种子怎么吃?曾森倒是冒一句:“陛下, 这个东西真的可以吃, 就是嘴巴疼。”
皇帝陛下看曾森,曾森认真:“我父亲的船常年在海上漂流,用红椒去湿寒最好不过。”
李至炅傻乎乎地看曾森:“是哦?”
曾森点头:“是的,还有人很喜欢这东西的味道, 离了什么都吃不下。”
李至炅极其珍爱地捏住一根干红椒, 想往饭里捅,布菜的宫女连忙阻止。这小殿下魔怔了, 天天就看着红艳艳的干红椒想咬一口,总说这东西很香。
曾森很认真:“磨成粉,当盐那么用。”
陛下看曾森一眼。
从太后处出来,皇帝陛下道:“你是不是耍李至炅?”
曾森奇怪:“陛下为什么这么说?红椒真的挺好的,帮过我爹大忙。海上湿气重,常有皮肤溃烂者。多吃点红椒一出汗,就不冷了。”
皇帝陛下心说那是盆栽……
曾森认真:“昨天大本堂讲师刚说天地造化,自然化育之物皆有用处。”
皇帝陛下转念一想:“若真能抗寒,送去辽东,不是正好?”
曾森倒是想得挺周全的:“一两盆盆栽不够的。”
皇帝陛下一叹:“土中生长之物,晏人什么种不了。六叔在右玉推广土豆番薯,据说长得也好。”
曾森严肃点头:“红椒跟土豆番薯是一个老家。如果这俩能长得好,红椒估计也行。”
曾森只是无意一提,皇帝陛下却上了心,命人送红椒去太医院让太医看看味性。掌事姑姑连哄带骗从李至炅那里掏了三根出来,李至炅很不开心。盆栽里收下来的新鲜红椒李至炅不让动,掌事姑姑也怕他哭,没敢拿。
太医院回话:味辛性热,散寒除风邪,有大益。
陈驸马落衙回家,刚进门宫中来人,风风火火问陈驸马还有没有红椒。陈驸马不解:“问那个做什么?那是我哥从广东托人送回来的盆栽,全都给蜀王世子带走了。”
内侍一脑门子汗:“驸马再想想,还有别的么?”
陈驸马挠挠脖子:“没了……哦对了,年前来着,钦天监的权道长找我要过……”
内侍赶紧往钦天监跑。
权道长不在钦天监,几个小道士在钦天监门口洒扫。看到宫中内侍急匆匆下马车,迎上来:“中官有事?”
“钦天监有红椒吗?”
小道士互相看看:“刚收不久,还没来得及晒干……”
内侍简直热泪盈眶,终于能回去交差了。他擦擦汗:“劳烦道长带我去看看。”
小道士拎着大扫把,引着内侍,推开钦天监院子的大门。
一开门,红火燃燃。
“道长说这东西驱寒,摄政王殿下让他去驸马府要种子种种看。去右玉之前就种上了,头一次种,结了不少……”
内侍看那些红椒,都看傻了。
新鲜红椒红得艳丽极为漂亮,有个小道士摘了一个偷着尝尝,舌头痛得打滚,再就没人敢碰了。
内侍马不停蹄回宫,回禀皇帝陛下:钦天监有一片地全是红椒,已经收获。
皇帝陛下非常高兴,命太医院的大夫们去钦天监研究红椒。
太医院离钦天监倒是不远,就在隔壁。转这么一大圈,原来就隔着一堵墙。
皇帝陛下对于红椒过于热情,他很不解。辣的东西蛮多的,又不止红椒,还有花椒胡椒呢。皇帝陛下拍他的肩:“卿没听摄政王说辽东事情么?旭阳和邬双樨都说,辽东天寒地冻,士兵被冻伤疼痛难忍无法作战。花椒昂贵,如果红椒真是易得的御寒之物,那真是再好不过。”
陆相晟上报,土豆番薯在右玉产量不小。红椒若是跟土豆番薯一样在大晏顽强生长,那便是上苍垂怜大晏之民。冬季又快来了,气温一年比一年低,皇帝陛下着实担心辽东如何在酷寒之中生存。
曾森默默听着。皇帝陛下也养成了爱看地图的习惯,凝视大晏地图时仿佛看穿千里。
曾森跟着皇帝陛下看关外,追随皇帝陛下的目光,过山海关,一直往北,一直往北,一直到达榆木川。
“辽东……当真不知怎样了。”
皇帝陛下轻轻说。
辽东在收豆子。
收完麦子赶紧种豆子。气候不正常,豆子都不长,拖拖拉拉好赖在十月能收了。有豆子做豆豉,冬天起码有个咸味。
谢绅也得下地,每天从小学堂到阿灵阿家干活,点个卯干完活再回去。他以前是没怎么干过农活的,今年从种麦子到收豆子,能干的全干了。谢绅干活不惜力,就是有点笨手笨脚找不准力道,第一次收麦子用镰刀就砍了小腿。他一下懵了,坐在地里用手扒开伤口看,上下是白色的,一张白色的嘴在他腿上,然后才涌出血。伊勒德把他拉出田,往他伤口上倒酒,疼得谢绅一抽。伊勒德等他缓过来,再一倒。谢绅吭哧一声:“行了,干净了……”
伊勒德板着脸:“多倒两下疼得麻木了,待会儿缝针不遭罪。”
谢绅两只手抱着头。
伊勒德金棕的眼睛追着他看,谢绅等疼劲儿下去了,长长一吐气:“行了,麻烦您给缝了,我自己缝挺恶心的。”
伊勒德帮谢绅缝了两针,谢绅一声没出。
收豆子更累,收一半跪在田垄中间爬不起来。
伊勒德过来帮忙,看他跪在地上,两只手撑地,心里一紧。谢绅抬头,倒是在笑,脸晒得通红:“刚刚我在想《悯农》,小时候开蒙背的诗,现在才真正理解什么叫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伊勒德让他去歇会儿,谢绅用袖子一抹脸:“没事。”他两只秀气的手上全是血泡,只是随手用布条一缠。听其他人说血泡下去结了老茧就没事。谢绅是不怕吃苦的,他小时候为了练习书法能用手腕吊砖,右手手指关节上也有茧。只是手心血泡一直不停,起起消消就是不结茧,实在是折磨人。
伊勒德仔细看谢绅的手,这双手是只拿笔的雅致的手,现在磨得一塌糊涂。
伊勒德往旁边一指:“你去那边待会儿,别碍事。”
谢绅一脸诚恳:“我没事,我还能干活。”
伊勒德皱眉:“我是说你拖后腿。”他金棕的眼睛瞥一眼谢绅,下巴往前一扬:“你看看你落别人多远。”
这几年老天不给好脸,什么东西都得抢收,豆子沾雨落地就完了,只能等着发豆芽了。
谢绅什么都没说,自己弯腰接着割豆秸。上次用镰刀砍了腿之后竟然醍醐灌顶一般,使用镰刀行云流水。
谢绅知道,这个伊勒德就是等着看自己笑话呢。谢绅给自己鼓劲,就算自己是书生,也不是百无一用。他记得自己的使命,他不持节,节在心中。
伊勒德看着他乌龟爬似的割豆秸,叹口气,劈手拿过他的镰刀,利索地收割起来。
谢绅在辽东深刻认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志气不能当力气用。他是真的没劲儿了,趴地上捯气儿。
伊勒德瞥他一眼。
真不能怪谢绅,谢绅就没吃饱过。整个沈阳都困难,阿灵阿家里不富裕,为了响应支持黄台吉,搞了个小学堂专门教授汉文,多了那么几个小孩子。谢绅白天干活傍晚回去教小孩子识字,入夜没法教因为没灯油。平时最好的食物只有麸子做的饼,谢绅自己想办法改善伙食挖野菜找能吃的东西。伊勒德以为谢绅熬不下去,谢绅倒是活得极其坚定硬气。
伊勒德动动嘴唇,到底什么都没说。
收完豆子谢绅眼花缭乱,伊勒德把谢绅背回小学堂。小馒头一看谢绅奄奄一息的样子,吓得直哭。伊勒德道:“你们先生没事,你们乖一点,别吵他。”
谢绅不知道自己是昏过去的还是睡过去的,悠悠醒来天边都亮了。他一惊,坐起来,眼前又一花。小馒头睡他身边,被他惊醒,眨眼看他。
“你们昨天晚上吃的什么?”
小馒头轻声细语地回答:“伊勒德来了,伊勒德做的晚饭。”
谢绅坐在炕上,撑着额头。
他不是傻子,伊勒德那根本控制不住的北京口音他一听就听出来了。一个在金国当差的鞑靼军官,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他身边有北京人?他在北京待过?
他为什么要接近自己?
谢绅一时顾不上那么多,他想着自己的陷阱应该能抓到活物了。并不能每次都指望伊勒德,伊勒德在金国职位也不高,弄东西肯定不容易。自己在沈阳算是拖家带口,已经欠了太多人情,着实不想一直连累他。
不管伊勒德是出于恶意还是好意,实打实的帮助就是雪中送炭。
谢绅摇摇晃晃扶着墙出门。辽东地广人稀,房前屋后稍微走两步就一马平川。谢绅运用生平所学布置了个陷阱,等闲活物进去就出不来。他往陷阱里一看,喜得情不自禁。里面是只活蹦乱跳的肥硕活物,像老鼠不是老鼠,像兔子不是兔子。他在辽东从来没见过,这么肥,这么大!谢绅怕挨咬,没敢直接伸手去抓这玩意儿,只用一根带绳套的竹竿探下陷阱一套一收,勒住那肥肥的家伙,拖出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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