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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候梦 (神君麻麻)



那模样,莫名就让人联想到那间阴暗的铺子里挂了满墙的脸壳子。

“阴阳脸”这个说法不胫而走,一来二去来铺子里看热闹的人倒是多了不少。

可后来,连老头的媳妇突生恶疾,好端端的一个人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这下吓坏了那帮来看热闹的人。

有人说都道连老头是这方圆十里最会算卦的,怎的连自己媳妇的命都破不了?看来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神棍罢了。

有人说这是连老头捅破了天机,被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把这孩子捡回来本就是为了还债的,都是命。

从那以后,老神棍的生意败落了,老连家的晦气坐实了。连老头不得已只能带着这个拖油瓶改行做起了木匠。而连奚打小就懂事的早,跟在爹左右,耳濡目染也把这手艺学了个**成。

烛台上的蜡烛已燃尽,夜色浓的化不开,将一切都包容了。

两个年岁相当的少年并肩仰卧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着。

“连奚,你的名字是你爹取的么?”

乔淮听他平淡的阐述着,眉头是越蹙越紧,只想说些什么赶走心头那一丝说不上的烦闷。

“嗯。我娘姓奚,连与奚合起来就成了我的名字。”

“哈,那你比我强些,你看我的名字是我娘起的,我们住在淮水边,还是就地取材呢。”

一只温热的手在黑暗里摸索,很快便被另一只微凉的手覆上。

“你爹……对你可好?”乔淮想到了乔府的那位,言辞间有些闪烁。

手收紧了些。

“嗯。若不是他,我也就冻死在雪地里了吧。爹说我的命的确硬,阎王爷都不愿收,从鬼门关走过这一遭能活下来便是福分了。”他还记得那天爹从集市打了一壶酒回来,也许是又听见了那些闲言蜚语,几杯酒下肚这才将过往种种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乔淮。”

又静默了一会,他忽然唤道。

少年顿觉心下漏了一拍。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念起自己的名字,竟觉得甚是好听。

“唔。”

“有时我挺羡慕你,哭笑皆随心意。”虽然总是摆出一副张牙舞爪的防备姿态,但是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肆意的一笑看起来柔软的一塌糊涂。

为什么要忌讳笑与哭呢,这明明是人活着才有的福祉,这也是他从鬼门关回来所付出的代价。

爹和娘都待他如同几出。可是,娘走的时候,他甚至不能够替她掉一滴泪。时至今日,他都走不出这片阴霾,他是个不祥之人,不可相与不是么。

可是看着眼前的人,他却心生了奢求。

“乔淮。”

“嗯?”

乔淮窸窣翻了个身,这才发觉两人正面对着面,黑暗中指尖交缠,呼吸相闻。

“下回,能不能不要把那张纸符丢掉?那是镇宅用的,万一我不在,你就不会害怕了。”

6.

漫天大火已烧的干净,心头只余一簇火苗在徐徐燃之。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和我做朋友么?”

“……算是吧。”

这、这迟疑的语气是几个意思啊?!

小火苗明灭了一瞬。

两人面面相觑,空气一时有些凝滞。乔淮缩进被子里,打着哈哈转移话题,“那、那天,你在房里雕的是什么呀……”害他在门口喝了好一阵风。

“那天?”连奚想了想,“你说的约莫是纸马吧。”

雕些小物什是连奚闲暇时的一点兴趣,连老头雕纸马的手艺可谓镇上一绝,过去常有人来铺子里请纸马,好送人图个吉利。

“哦……送人的么?”

“嗯,雕了有些天了。”

一轮皎月穿透云霭,将夜幕染得银银生辉。如水的月华透过窗子洒在幔帐上,乔淮看清了眼前人沉沉的黑瞳,和那眼瞳里一览无余的自己。

“你要送给谁?”

“我弟弟,明天是他的生辰。”

噗的一声,火苗熄了。

乔淮敛了眼眸,嘴角扯开一个不怎么走心的笑来,“嗳,难怪你这般会照顾人呀,对谁都好的很。”

“……”

眼前堪堪笼上了一层阴影,清隽的气息轻轻蹭过他的眼睛,有些痒。

“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愿与你做朋友么。”连奚侧首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样,你还愿意么?”

“唔,你……”

剩下的话变作一声呜咽止于唇边,换来又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起初只是浅尝辄止,像是初尝到糖果滋味的孩童,小心翼翼的探入,舔舐,在间或的喘息里逐渐加深了甜度。

再后来,已分不清是谁的手臂绕上项颈,指尖深插入发间,又是谁的指腹抚过一寸寸脊柱,带起周身的战栗和贴合。

不知不觉间衣衫和发丝都纠缠在一处,被衾滑落在地,也丝毫未觉得冷,只顾着攫取彼此最需要也最合适的体温。

什么时候结束了这个吻乔淮不知道,他瘫软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平复着气息,唇舌还有不知名处有如火燎。

点点星火,又有了燎原之势。

乔淮觉得自己这回确是尝到这病的厉害了,不但头晕眼花,心跳的还快。

第七章 戴胜降于桑 (上)

1.

隐隐蝉噪六月天,尘落西厢岁月老。

春尾连日的晴好天气让山林间的春蝉连片叫嚷开了,风过荡开碧浪飒飒,撩了缱倦,乱了思绪。

一只花俏的戴胜跃上老桑,透过枝桠歪头瞅了眼伏在窗边晒太阳的少年,抖开羽冠,轻快的叫了一声。

阳光有些刺目,乔淮心不在焉的翻了几页书又草草合起,懒洋洋的支着下巴,睨眸往院子里瞟去。

漏窗上露出的山色和院墙一样斑驳,不远处的小亭里那少年倚在美人靠上,单手撑着头,清茶般淡淡的目光落在身旁趴在栏杆上探头看着池中锦鲤的小童身上。

连奚的弟弟是有多稀罕这生辰礼物,天一亮就上山来了,许久未收过生辰礼物的乔淮这般想。

小童得了心念已久的礼物,咧开嘴笑的缺牙又缺心眼。他荡着短短的腿,手舞足蹈的说着山下的趣事。两人尽管年纪差了一截,但亲昵不减,并坐着说了好一会话。

连奚给小童重新扎好蓬乱的发髻,又鞠水洗干净了那张灰扑扑的小脸,小童似是想起了什么,扒开灌木丛拎出一只被石子敲昏了的野雉献上,连奚比了一个佩服的手势。

幼稚。许久未上树掏鸟蛋的乔淮不以为意。

也不知他们平时都说些什么好玩儿的呢,大抵是些他想象不到的话题罢。

笼子里的天地不过丈许,童年的记忆大多也都模糊了,也不知连奚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无趣?

他,什么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乔淮埋首在衣袖里轻叹了一声,不自觉的嗅了嗅衣料间依稀逗留的不属于他的气息。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恍惚间昨日的记忆夹杂着那侵入唇齿的甘甜汹涌而来。

噗通,噗通,心底异样的悸动溃阀泛滥了一片。

他喉间一动,匆匆移开了有些晕眩的眼。

咳咳,我在想些什么啊?

定,定是中暑了罢。

当连奚回头看向那扇窗时,那儿只有一本书孤零零的滞留在窗柩上,书页在风里翻飞。

2.

连奚推门进来,便见乔淮一声不吭的蜷缩在被子里。

他心下一沉,搁下碗便走上前拉下被脚,内里露出一张汗涔涔且绯红的小脸,目光湿润的瞪着他。

“乔淮,你怎么又把自己闷在被子里?”

乔淮决定收回昨天对于连奚念起自己名字时的好评。不过隔天的功夫,他就叫的这么顺溜,这么捻熟,已然把少爷这个名头忽略不计。

他张了张口,目光却顺势滑向近在咫尺的淡色的唇,一阵口干舌燥,箭在弦上竟是一个字也没有蹦出来。

他生了恼,又挣脱不开,索性转过头不看他。

“哼,你弟弟难得上一趟山,你不多陪陪他,怎么还记得这讨人厌的差事啊。”

“喂我说,对付对付就得了,小爷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跟你计较的……”

下一秒,整个人忽然挪了地方,落入了一个清爽而安稳的怀抱里,“!!”

连奚一手揽过他的腰和膝窝,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撩开他贴在额上的发探了探,“烧还未退么,怎么尽说胡话。”

“……”

“你的身上烫的厉害,难怪脸也这般红。”

“……”别说出来啊!

这句话让乔淮从混沌中堪堪寻回了一丝清明,他忿然挣扎了几下,咬牙道,“连奚你快放开我,小爷我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这般坐着像什么话……”

“我放手,你不会再钻回被子里去?”

“那也比坐在你身上强,硬邦邦的硌得慌。”

总好过让他触摸到自己莫名奇妙的热意,简直叫人无处遁形。

拉扯间,单薄的背更贴近身后之人的胸膛,手臂顺势圈的更紧,连奚把下巴轻抵在乔淮的肩窝,“乔淮。”

气息触上肌肤带起酥麻,耳尖红如滴血,乔淮小声哼了一声。

“不要生病。”他低声道。

3.

乔淮觉得,这份莫名的心悸和他的病有异曲同工之处,都叫人口干舌燥,心律混乱。心口虽不疼,却是酸涩中杂了几分甜,倒是一样的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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