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连奚恭敬的唤了一声。
“啪!” 行至跟前,连老头毫不客气的扇了连奚一掌,“好啊,长能耐了。我不是嘱咐过你万不要再雕这害人的玩意吗?!” 说着在膝弯处又是重重一踢,少年直挺挺跪立在地上。
乔淮方想要折回去寻连奚,在看清眼前之人时生生止住了脚步。
老人从鼻腔泄出一口恶气,扯下脸壳子狠狠掷在一旁,这才转身对身后之人躬身施了一礼,变脸似的谄笑道,“乔老爷,小老儿在这里替犬子向您陪不是,小老儿教子无方闯下这等大祸,我将他带回去定会好好教训一番。还望您大人有大量。” 说着又偏头怒斥,“愣着作甚!还不快给乔老爷磕头请罪?!”
只听得连奚不卑不亢道,“爹,你没听娘说么,弟弟丢了。”
这紧要关头蹦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彻底惹怒了连老头。他一脚将少年踹倒地上。
“反了你!我让你跟乔老爷磕头赔罪,你扯这事作甚?!”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方要举起手,连奚仰起脸继续道,“你当初为求一子做过的事可曾记得?弟弟也是你的骨肉,他就不重要了吗?”
“你……!”
“看在这座钟楼、看在我亲娘的份上,我求你。对,我是个不祥的人,但是乔淮不是,我不想因为我害了他。你带他走,我就告诉你弟弟在哪里。”
劲风扫过,连奚的嘴角沁了血,连老头气的嘴唇发颤,“好啊,好啊!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算你娘被你克死我也不曾舍得动手打你,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是瞎了眼养了一只不会叫的白眼狼!”
“是,我确是承了你的衣钵。我的亲娘见你昏倒在钟楼里冻的只剩一口气,她用自己的体温救了你,你呢,你又是如何回报她的?”
“你,你闭嘴!!”
“为什么怕我雕脸壳子?你,怕从我的脸上看到谁?” 连奚拾起脸壳子戴上,侧过脸直直看向了不知何时已站到他们面前的高大男子,此人身着锦服姿态极是雍容,一张拉长的马脸在愈渐昏暗的天色下泛着灰青。
乔老爷的目光亦定定的攫住了连奚,阴鸷的脸上忽然咧开一抹怪异的笑。
“云娘,是你。”
7.
“哈……哈……额哈……”
乔淮弯下腰紧紧的拽着领口,大口的攫取着周遭稀薄的空气,耳边充斥着有如擂鼓的心跳声,周身的血液倒流向头顶,双脚双手虚浮无力。
他强忍着压下喉间的腥甜,拖着有如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步向连奚的方向挪去。
“云娘,是你。”
乔淮猛的瞠眼,那个人,在叫阿娘的名字。
他没有听错,那个人,对着连奚叫着阿娘的名字?
“连……连奚……” 乔淮颤声低唤,脚一软重重栽倒在了地上。“不,不要……”不要对连奚下手……
乔老爷搡开眼前碍事的连老头,伸手摸上连奚的脸,嘴里啧啧称奇,“呵,我还以为除了那个孽种,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张与你一模一样的脸了。”
说着,他突然转头对着身后的椋管事说,“是吧,椋琼。这张脸你应该比我记得更清楚,嗯?”
椋管事闻言蹙了眉,垂下头,“老爷,我不知……”
“你不知道?你他妈还在骗我?这么多年了,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 乔老爷忽而又是一阵怪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极是瘆人,“我好心好意替你收藏这张脸,想要给你留个念想,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把你的姘头藏在西厢的!她没有死,是你把她藏在这里的对不对?!”
“乔懿,你疯了!”
“哈……疯了……哈哈哈哈……我他妈早就疯了!椋琼啊椋琼,谁给你的胆子你连名带姓的直呼我,就为了这个**?” 乔老爷笑不动了,嘴角却抽搐着不能收回,在冗长的脸上划开一道诡异的弧度,“你还没看够吗?那个**在我身下浪叫的时候没看够,她的儿子,你的孽种,被我……”
“你积点德吧!你怎么说我我都认,是,我是对她动了心,但这与她无关!她始终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她还给你生了儿子,你怎么能……怎么能……” 一贯冷静自持的椋管事,此刻涨红了脸捶地哭号。
“儿子?这么多年我一个孩子也没有过,你让我如何相信这是我的种?我那日去亲自去问了云娘,你猜她说了什么,她说我不配做这孽种的爹,她伺候了那么多男人,还轮不到我,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不是的……云娘她性子烈,她本不求名分和钱!你玷污了她,是你对不起她在先,她又何错之有?”
“呵,你几次瞒着我对那个贱人送衣食,你还把这个孽种往我府上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分明就是合伙骗我乔家的家产!我怎会遂了你的愿?”
说罢,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转身劈下。
8.
地上盛开着一簇簇白茫茫的小花,花的名字叫六月雪。
“乔淮……乔淮……醒醒……”
连奚的声音好像很远,又近在耳畔。乔淮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眼前心心念念的人,唇角就染了笑意。
他们紧紧拥在一起,躺在花丛上,一把白亮的长剑贯穿了彼此的胸膛。
乔淮垂眼看了看胸口的剑,又是一笑,连带着呛出了些许血沫子,“我们,连在一起了呢。”
“为什么……要挡剑……”连奚紧紧咬着早已失了血色的唇,艰难的张口,“为什么……不走?”
“连奚,你看……你看我们像不像躺在雪地里?” 乔淮动了动手指,摩挲着柔软的花瓣,“当真像书里说的那般……不若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对不起,这不是场好梦,我答应过你过不会让你受苦,可……”
“连奚,还记得你问我我喜欢的事吗?现在,我好像一下子全都得到了,真的……很满足……连奚,我困了,我们来世方长,好不好…… ”
“乔淮……别睡……乔淮…… ”
积压已久的雨终于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落在少年的眼窝处汇成浅浅一汪,又匆匆滑落下来,洇开了身下浓郁的红。
连奚闭上眼,感受着颊上冰凉的水源源不绝的淌下,像是老天终于偿还了他这一世的泪。
“好,一言为定。”
尾声
“乔淮!”
“连奚……”
“唔,一大清早的……”随着男子猛的坐起,一双修长而温热的手从被子里带了出来,一同露出的还有一个睡的乱糟糟毛绒绒的脑袋。
“哈……哈……” 男子平复了良久,堪堪寻回一丝清明。他低头看见那圈在腰际的手,抬手小心翼翼的覆上,当手心再次接收到那独属于另一个人偏高的体温时,这才扶额轻抒了一声。
呼,又做了这个梦。
“连大管事,你怎么搞的啊,会不会伺候人啊……小爷我独守空房了这几日难得睡一次囫囵觉……”
被子一阵窸窣,连奚轻手轻脚躺回温暖的被衾里,单手撑着头,目光一瞬不瞬的描摹着眼前人儿睡的通红的小脸蛋,“乔淮,我又做了那个梦,梦见我拉着你逃出了西厢,还害了你……”
被窝里的人闻言闷笑了一声,长臂一伸又缠了上来,“哈,巧了,我也梦见了你!”
“是么?什么样的梦?”
“好像……好像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最后有些记不清了,但是啊,小爷我可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你这个万年冰山为我吧嗒吧嗒掉眼泪了呢,哈哈!”
素来从容沉着的连管事一把掀起被子,把乐的没心没肺的乔老爷兜头罩了进去,“既然醒了,那么来说一说你这几天为什么又不好好吃药吧。”
“那、那还不是因为你办事不利,撇下我这么久,我才,才……唔……嗯……哈啊……”
被子里又是一阵窸窣扰动,床板也吱吱呀呀的叫唤了起来。
有道是一日之计在于晨,正好新账连同旧账一并算了罢。
一晃已过去了十余年,连奚偶尔也会忆起当年。
那年谷雨适逢天降细雨,连奚告了两日假回家帮忙稼秧。在他回到西厢后不久,山下主宅就传信来报,乔老爷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得了疯病,那一晚山腰上的钟楼无端又响了起来,搅的镇上的鸡犬叫了一宿,乔老爷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妖钟作祟的宿命,没有熬过第三候。
而连老头亦碰巧在做工的时候从长梯上踏空跌了下来,当场一命呜呼。人们都说是老神棍术业不精让那妖钟冲破了封印,反遭横祸,嗟乎。
自此,乔淮作为乔家的独苗少爷,自然就接管了乔府新任当家的位子。椋叔告老还乡前,把差事交给了连奚,由他打理府上内外大小事务。
而今又是一年谷雨,春将尽,春将至。
作者有话说
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看到最后TT,另外还想推荐两首契合心境的歌,薄荷绿的《绵羊》和尚东峰的《梦骨》~再次感谢大家耐心看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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