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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不破戒 (冢祭)



沈梦君拭干脸颊的美人泪,无力摇头说:“大夫说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至于……怕是再看不见了。”

“可惜了这丫头。”怀明墨本能的侧身避开沈梦君搭来的手,颜容淡雅如风,温文说:“还请沈姑娘多开解小桃,让她切莫想不开。”

胡大夫处理完小桃的伤势,额间已满头是汗,他拿过徒弟递来的帕布抹干汗珠,忙给怀明墨诊脉,连连颔首道:“公子脉象相比昨日好上不少,看来是有好好休息过。依这状态,明日午后坐车赶路,应该没太大问题。但是还需注意。千万不能再跟先前一样劳累过度,该休息时还是不要逞强为好。”

“多谢先生叮嘱。”怀明墨恭敬地作揖,心有不忍多问句,“那姑娘的眼睛?”

胡大夫惋惜地摇头,见小桃已昏睡,叹息道:“恐怕……”两字刚说出口,胡大夫忽然被怀明墨低唤打断。胡大夫起初不明所以,后来他仔细观察怀明墨双眸后,惊诧道:“难道,公子的眼睛……”说道后面,胡大夫没往后说,只心里难免觉得可惜。难怪方才觉得怀明墨眼底有种空洞的疏离感,他的双眸明明澄净清亮,却总让人觉得与常人不大一样。

怀明墨被人看穿缺陷,既不恼怒,也没惊慌,大方承认道:“不错。”取完药,两人又絮絮安慰沈梦君几句再离开。

去时比进屋要好走,看热闹的人已走大半,辛里拎着五包扎紧的药,拐出街口辛里噗嗤笑说:“阁主真是的,遇人家沈姑娘像碰见女鬼似得。沈姑娘不就是对阁主有些意思么,犯不着这么躲避吧。”

“多嘴。”往来的小姐妇人纷纷向怀明墨暗送秋波,可惜怀明墨眼看不见,心也感受不到,恰如季博儒赠予他的称号,无情公子的心实在有些太清澈了。

回到客栈后,辛里说及小桃一事,众人无一不是怜悯的,唯有辛里暗自生疑,总觉事发得太巧合,不过也只是疑惑了会儿,没有往深处多想。这日怀明墨自回春堂回来后,再没下过地,很是听胡大夫的话,躺在床上用指尖触纸摸墨迹,读着带出的游西历记。

在柳县安养两日,一行人才回到官道上继续往庆州府前行,然而这次不管怀明墨如何叮嘱,骆辰驾车速度明显慢于前些天,六百多里路硬是走了四天。

怀明墨到庆州府恰逢是七月半的中元节,庆州府里有不少家门口挂上了纸旗,淮河边上有不少人在放河灯,还有些年岁稍长的妇人在烧纸祭祖,天灯犹如漫天灿烂星海。骆辰和臧丽担心两边烧纸钱的火苗会吓到拉车的马,干脆下地拉马前行。

“阁主,探子来报,竺苓姑娘今日不在汉宫春。不如我们先去丰乐坊休息一日,明天再去汉宫春吧。”辛里放开抓在手中的信鸽,任其扑腾飞走。

“也好,我久闻庆州府一水居的茶,总是错过没能去一尝,今日倒是难得的机会。”

改道没多久来到庆州府西北角的丰乐坊,坊里依旧车水马龙,郑丰年把怀明墨送到一水居门外,方掉头往来时看到的客栈驶去。待马车走远,四人方慢慢走进堂间几乎座无虚席的一水居。

“客官里面请。”小二在里添水送茶点,瞧见门口来客,赶忙出来接待。一水居的小二常年招呼各种往来客人,眼神是格外厉害,只是稍观察怀明墨打扮,马上笑盈盈道:“几位客观楼上雅座请。”

怀明墨细听小二脚步声,跟在后面稳步走上台阶,不时听到堂里人为说书先生叫好。这说书先生话语风趣,说得是南齐国趣事,确实口才舌灿莲花,妙语如珠的诉述连怀明墨都听得入迷。走过一间房门敞开雅阁,怀明墨忽然闻到股清冽的茶香,有别于楼里其他茶味,几乎泡出茶叶所有的美好,不由驻足,感慨:“好香的毛峰,真是好手艺。”

臧丽好奇往里张望,只见到个光秃后脑,身着洁净的僧衣,落地灯的微照间,这人周身仿佛渡上层金灿的光晕,显得那么的不真实,喃喃道:“和尚?”

虚生盘坐右手支颐在矮案边正听评书入迷,忽然闻得身后有人称赞自己茶艺,不由回头看去。这是他第二次与怀明墨相遇,第一次因为在漆黑中,他纵有极好的夜视眼力也未曾看清这江湖传言的无情公子,这次发现当真是个清朗如明月的公子,再看怀明墨双眸目似朗星,心里越发觉得怅然惋惜。

“无情公子请进。”虚生悠悠然开口,把欲打算离去的人留住,转眼已倒出一杯清茶,放在矮桌上。

怀明墨闻言淡笑,从容走进三清阁安然入座,朝虚生微作揖道:“多谢虚生师傅的茶。”

虚生心中略惊,神色沉静淡然道:“怀公子怎知我是谁?”

“你又怎知,我便是怀明墨。”

虚生垂眸轻笑没多言,颇感兴趣地细细观察起怀明墨来,而怀明墨目不能视,却用耳边细碎的声响来感受虚生。

堂里沸沸扬扬,阁间了无声息,太过强烈的对比,使得想要来送热水的小二久待在阁外无从进退。辛里接过小二送来的热水壶,把炉上几乎烧干的壶换去,谨慎地观察虚生,他只觉这和尚太过虚幻,太过难以捉摸,索性直言:“凡俗之地,虚生大师为何会踏入?”

虚生单手放胸前行礼,似笑非笑地缓缓开口:“贫僧未曾步入红尘,哪里又是凡俗地,于贫僧而言天地皆是无尘之地。”

怀明墨虽没听出虚生责怪,仍是歉辞道:“属下鲁莽,望虚生师傅海涵。”

虚生闻言毫不在意的摇头,端杯啜了口茶。怀明墨闻得茶香诱人,故而也饮起手边虚生适才放的茶,入口便觉一股清幽甘苦,茶是好茶,泡茶的人更是绝妙的人,再尝口品出的是泡茶人悠然超俗的心境,清澈纯净孤冷于世,世间万物在他心中仿佛皆是空。怀明墨无声捏握茶杯,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尝尝。”骆辰看不惯装腔作势的人,哪怕眼前是个和尚。他不懂茶,自品不出其中差别。臧丽原有些口渴,所以拿过骆辰刚喝过的杯子,也给自己倒了杯解渴。

“真是暴殄天物。”辛里强忍心中好奇,实在不愿在人前失礼。

虚生丝毫不在意他俩的无礼,眼尖如他在怀明墨刚进屋已看出他身体不适,含笑说:“怀公子似乎身子不大好,可许贫僧替你把个脉?”

屋里又是久时的静默,怀明墨默然伸出手,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对虚生无比的信任。虚生轻巧地撩起怀明墨外衫袖子,触到中衣丝缎迟疑片刻,双指轻搭怀明墨脉上。

脉象虚沉确是胡先生所言之象,只稍调理安养数日,便会无妨。亲自把过怀明墨脉象,虚生顿觉安心,不经意间松口气,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真心笑意。

怀明墨察觉到虚生忽然地心境变化,心有疑惑却没说出口,平和道:“怎样?”

“无碍,怀公子还需少思静养为宜。”虚生替怀明墨理好袖口外衫,慢慢收回手,从腰间暗袋取出个雕着精细睡莲式样的小巧木盒。

“虚生师傅既然长走江湖,必知近来发生的大事,少思于我,谈何容易。”怀明墨惆怅喟叹,话语中多是无奈烦闷。

虚生打开木盒,推到怀明墨面前,“两日内便能痊愈。”

盒中药丸只有珍珠般大小,在灯光下泛着流萤淡绿光,剔透晶莹似山间碧泉。骆辰弯身拿起木盒仔细观察,心想会不会是毒.药,可是阁主在自不敢说出口。辛里凑近瞧上眼,双眸兀地猛睁,脑中闪过曾在文涛阁看过的一页古籍,轻声说:“小心放回去。”骆辰不知辛里为何有这般震惊的反应,可还是老实放回怀明墨面前。

怀明墨端起木盒凑鼻尖细闻,闻到股雨后山草清新,后闻得孟春冰雪的冷香,淡然开口:“药丸是青白透明的?”

虚生含笑悠悠道:“是。”

“虚生师傅大礼,明墨实在收不得。”怀明墨合上木盒盖,打算递回给虚生。

虚生眼明手快制止住怀明墨动作,“皆是身外物,赠与有缘之人。”

“辛里,这到底是什么药?”骆辰瞧这药色泽奇异,实在不是寻常物,又听阁主话中意,越发好奇。

辛里压低声,肯定之前怀疑道:“玉琼生。”

“玉琼生?!”骆辰因惊讶一时忘记周遭环境,大声嚷出三字,一水居里常有武林人士出没,果然立刻有不堂下人投来贪婪的目光。

辛里暗骂骆辰坏事,故意放大声音道:“也不知这武林传闻的圣药到底存不存在。”

骆辰扬声讥讽道:“找得到也轮不到你,少做白日梦。”

楼下人听见楼上人只是在讨论玉琼生,逐渐失去兴趣,又专注起说书人的精彩故事,有几个窃窃私语论起,却也没再往这厢看。骆辰拍胸松口气,小声道:“这当真是玉琼生?”他眸子紧盯虚生,见对方丝毫不闪躲他投去的质疑目光。

“好吃么?”

“你要吃吗?”虚生淡笑看着上回堵自己去路的女孩,见她犹豫片刻摇了摇头,目光又回到怀明墨身上,“怀公子若信得过贫僧就服下这药丸,用内息调理上两日。倘若信不过,随便寻个地扔了即可。时辰不早,贫僧要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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