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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引 完结+番外 (卫十七娘)



李泱见他如此忧心,忽然笑出声来:“好。”

因在京中常日无聊,崔煦又做了官,便不能如往常一般来与李泱念书临帖,他便索性当真闭门养起病来。

这日晏晏将李泱每日都要饮的药盏端走时忽然道:“殿下,奴听说长安城里有个曲子唱的极好的歌姬,且不入教坊,整日里只在酒肆弹胡琵琶唱歌,说是近一二年间来的。殿下不能与崔郎君读书,不如教她来唱歌也是好的。”

李泱便允了。

那歌姬便是在浙西为谢洵唱过曲子的阿蛮。自谢洵二次拜相后,她旅经各处,近年间来了长安,原本想在入冬之前走的,不想教李泱叫进府中,便在府里住了。

很快入了冬,今年冬天仿佛格外冷些,像极了永圣十年,一进十月便稀稀落落地降了小雪,挂在树梢上仿佛银装,只可惜未落在地上便化了,行走时一落脚即能听见水声。

太平四年十月二十七日,李玚刚从宣微殿出来,就碰上郇弼向他走来:“启奏大家,谢司空的事已然查的分明。崔相公和杨相公已在延英殿候着。”

李玚眉间不辨喜怒,将手炉随手递给郇弼,冷淡地道:“只管去罢。”

至了延英殿,李玚坐于御座上,宰相崔承祖与杨绅上前将数封奏疏呈上,崔承祖暗暗觑了杨绅一眼,默然不语。

这些年来杨绅不肯亲近谢洵,却也不对谢洵的行为加以责难,最是个持身中正的人。可这些日子李玚命他们查核谢洵独秉国钧十年以来所有按下的奏疏,杨绅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将其查得清晰明了,崔承祖暗暗纳罕,骇于他的隐忍。

谢洵秉政时全无气量可言,不知有多少朝臣折在他手上,如今弹劾他的奏疏雪一样递到中书门下,难得这两人数月来的辛苦。

李玚静静地翻阅那数道奏疏,延英殿内一声响动不闻。

过了许久,李玚有些疲倦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向阶下立着的二相淡淡地道:“论谢子望罪过的奏疏朕都看了,可还有别的么?”

杨绅上前躬身行礼:“再没有了。”

崔承祖亦道:“是。”

李玚轻轻叹了口气:“两位相公以为,谢子望之罪,该如何发落呢?”

“臣以为谢子望今日之过,便如当日的冯昭辅,太子殿下一直不喜谢子望,诸人皆知,臣无需讳言。”杨绅冷冷地道,“圣人明晏,便不为朝堂诸臣,只单为着东宫郎君,亦不能轻纵了谢子望。”

李玚饶有兴致地问:“那如何才算是不轻纵他呢?”

杨绅不躲不闪地望着李玚:“自然是照着从前的冯昭辅来。”

“卿所言……重了些罢。”李玚似有沉吟,“冯昭辅是大逆,谢子望不过瞒上而已,况且瞒的那些事也不是甚么要紧的事。”

“圣人说的是。”崔承祖已然瞧出了李玚的心思,笑吟吟地接口道,“若是怕谢司空来日如冯昭辅一般大逆,只管黜了他也就是了,何必将他往死路上逼呢?”

李玚闻言不由一哂,笑道:“卿家的二郎也教朕宽恕谢子望,可比崔相公说得明白许多。”

崔承祖脸色一变,他自然知道崔煦十分敬重谢洵,可也没想过崔煦的奏疏能递到李玚的案前,下意识地开口辩白道:“犬子年幼无知,不知轻重,乞圣人恕罪。”

“无妨。”李玚微笑道,“卿家郎君为官清正,又尊师重道,朕心甚慰。”

崔承祖这略略放下心来。

“旁的还可恕,难不成崔相公以为永安长公主一事,亦情有可原么?”一旁的杨绅见此,寸步不让道,“十一年前吐蕃犯我大楚,其时赞普钦陵已有议和之意,长安长公主一力拒绝,致使永安长公主香消玉殒,此罪万死犹轻!”

李玚奇道:“既是阿祁万死犹轻,杨相公攀扯谢子望做甚么?”

“圣人有所不知,此事当时泄露到长安,被当时的礼部侍郎姜翰知道,竟就这么压了下去,再无人提起。”杨绅娓娓道来,眼底恨意尤甚,“此事当时被谢子望查出,谢子望不但不上奏圣人,反而教圣人恩准姜翰平安返乡养老。若非姜翰的老仆察觉不对,臣也不得知道。圣人试想,此事干系甚大,长安长公主必然做得隐蔽,何以教当时尚在浙西任观察使的谢子望知道呢?”

“够了。”李玚脸色愈发难堪,挥手命二人退下,“朕要亲自问他。”

“圣人明鉴。”杨绅俯身跪倒在地,一字一句恳切道,“即便圣人如今恩宽放过谢子望,敢问圣人百年之后,新君又以何态度对待这个佞逆之徒?”

“杨相公,你要么就一直忠直清正,要么从一开始就站在谢子望的对面。如今你这番作态,教朕觉得你是怕朕宽恕了谢子望以后随之而来的报复。”李玚温和道,“且朕每次唤你杨相公,都忍不住想到杨文肃公,可你与他相差实在太远。”

杨绅面色发白,却没有害怕,他咬牙道:“圣人说得不错,臣确是畏惧谢子望的挟私报复。可圣人只管不处置他,又是在畏惧甚么?”

“朕的事,作甚么要告诉你?谢司空被朕押了,崔相公暂任秉笔宰相。”李玚垂眸思索了片刻,语气愈发温和,“朕没甚么要嘱咐的了。杨相公,滚罢。”

【叁拾陆】葬地有高原

崔承祖进位秉笔宰相的事很快便传至内外朝各处,自然也传到了少阳院。李昉闻说此信后,向来传旨的黄门问道:“那阿爹可说要如何处置谢子望了么?”

那黄门跟着苏严做事,也曾听闻太子与谢司空不睦的传闻,却不想太子殿下如此不肯掩饰自己对谢洵的厌憎,竟连一声舅父也不肯叫。他想起来时苏严的吩咐,便老实答道:“启禀郎君,在延英殿内侍候的是郇阿翁,自延英殿出来后,阿翁说教咱们在南内看顾谢司空的人都警醒些。小人私心里揣摩,大家是不愿发落谢司空罢。”

李昉面上笑意一收,思及自己从前看的汉武故事,面色十分难看,冷淡道:“孤知道了,你退下罢。”

于是那黄门便依言退下,往苏严居所处走。

如今苏严教李玚遣往南内去照看谢洵,故而那黄门走了许久才到。此时苏严正歪在榻上看书,黄门见此便笑道:“怪道苏公公讨郇阿翁喜欢,这样有学问,咱们是学也学不来的。”

苏严从榻上坐起,笑骂道:“巧言令色,你只管说事。”

那黄门遂走上前去,悄声向他道:“小人已按着苏公公的吩咐跟郎君说了。”

“那便好。”苏严浅浅一笑,“咱们且等着罢。”

到了晚上,李玚要往南内去,才出紫宸殿便见李昉身后跟着一众黄门侍儿向他走来。因见李昉近来行事愈发稳重,李玚着意等过了年他满十四的时候为他选禤谡的小妹禤姀做太子妃。

李昉不错规矩地向李玚行礼已毕,起身道:“儿原本是在跟着太师学《国语》的,可听说阿爹要发落谢司空,特来向阿爹讨一道恩旨。”

见他此时仍不肯称谢洵舅父,却来向自己讨恩旨,李玚便暂且休了往南熏殿去的念头,拉了李昉的手往紫宸殿内行去,一面又挥手教诸人退散。

入殿之后,李玚携着李昉的手上了阶,一直将他带至御座前,微笑道:“观音奴想与朕讨一道甚么旨意?”

李昉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所立着的地方,镇定了一下才道:“阿爹宽恕谢司空的家人罢。”

“郑氏早便教人把谢桢送到昭义去了,是朕默许的。鱼延年并未命神策军阻拦。”李玚淡淡地道,“郑氏是个聪明的人,想必会好好活着,朕也不算处死你舅父,观音奴还有旁的事么?”

李昉面色微变,试探道:“阿爹打算怎么处置谢司空呢?”

李玚望着他,微笑道:“别担心,等你践祚后,再不会从朝堂上见到他了。”

“嗯。”李昉仿佛松了口气,温顺道,“儿想去看望郑氏,她虽聪明,可到底是个女子。虽然儿不喜谢司空,却记着郑氏的好处——她曾照顾儿呢。”

李玚讶异道:“你竟还记着。”

李昉低低一笑:“自然是不能忘的。”

“如今也晚了,你明日再去。”李玚有些疲累地道,“先回少阳院罢。”

翌日一早,李昉乘了一辆青盖车往谢府去。到了府前,他并未教人通报便进了中门。侍婢琅嬛出来相迎,一面命人去请郑晔。

郑晔已遣散了大半仆从,是以庭前花木少人打扫。如今已是孟冬,中庭望去愈发衰败不堪。她拒了母家送来的金银珠玉,将一应物什能省则省,况且谢府少人来访,索性弃用金玉,只松松挽了个发髻出来。想必她并未料到李昉会来,故而出来时面上仍是疑惑之色。

李昉见此微微一笑,上前亲密地拉住了郑氏的手,少年郎君望着她,温和道:“谢司空获罪,孤来瞧瞧舅母。”

郑氏愈发不解李昉的用意,低声道:“劳烦殿下辛苦,妾无事。”

“无事是因无知,这世上的事大都如此。”李昉望着她轻轻一叹,仿佛很是怜惜的模样,可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面上实在教人心惊,他莞尔一笑,续道,“原本这件事孤是该教它烂在肚子里的,可孤到底年幼,日夜繁复不得安枕。幸而楚王叔素来疼孤,孤便将此事告诉他了。楚王叔听了说此事非小,遂向长安姑姑去信,阿祁姑姑这才入京。这与舅母其实也有些干系,孤想着既然楚王叔和长安姑姑都知道,不定还有谁知道的,断无不教舅母知道的道理,这才请阿爹允准,出宫来将此事告诉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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