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算命的,算得了天意算不了天命,算得了人算不了己,师傅早就有话留下了:“等我死了,你就把我的东西都烧了,一件也别留,我活一辈子活的干干净净的,死了,也利利索索的。”
唐渊出师后也一直把自己打的这幅棋盘带在身边,他学艺精,很快就不用棋盘做辅助了,但碰上大事还是要请出棋盘,安心。
他把棋盘摆在院子当中,瞧了瞧天,约摸着有个五更天了吧,天儿也快亮了。
他洗净了手,朝东方拜了两拜,对着天上的星星摆开了一盘棋局,摆完还稍微瞧了瞧,不是杀局,不禁舒了口气。
唐渊从旁边随手抓了一把棋子,也没管白的黑的,一股脑地全撒在了棋盘上,玉棋子“当啷当啷”地掉在了棋盘之上,声音仿佛珠落玉盘一般清脆好听。
待最后一颗棋子落定,白玉棋子还在棋盘上微微打着转时,仿佛平地起的一般,风从地上裹挟着些许尘土把唐渊整个的都卷在里面了。他起床时披的一件衣服都被风吹起来,衣角打在了他脸上,但唐渊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看见的已经不是自家院子了,他面前摆着一局棋,现在他是看棋的人。
人在棋局里窥得一丝天意。
黑棋白棋你一手我一手,步步紧逼谁也不肯让步,唐渊都觉得自己看见棋盘上飞沙走石了。
快了,快了,快看到结局了。
此时棋盘局势已成,应的恰是唐渊之前摆出来的天象,就差一颗子,便足以落成最后的局面。
届时他就能端着棋盘仔细研究棋局了。
可就在这时,就在最后一颗子将要落下之时,唐渊看到一道闪电劈来,蓝紫色的雷携天威之势直直落下来,劈的就是棋盘。
坏了坏了,我的东西。
唐渊心想,这不是巧了嘛,早不劈晚不劈,我这要看到结果了你给我来一雷。
他伸手要上去护,只听咔嚓一声,雷落下来了,劈断了落子的手,蓝紫色的闪电从唐渊的身体里穿过,直落到棋盘上。
闪电落进棋盘的那一刻,无数桃枝从棋盘里伸出来,像无数向天祈求的人手,黑白的棋子被顶得到处都是,人手的指尖开出了艳丽的桃花。
棋局最后一颗子最终也没能落下来,唐渊也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脱身出来。
再看他摆的这局棋,因为他上去护得匆忙,挥掉了大半棋子,唯余半局棋。
算了算了,看起来,是天不叫我算啊。
唐渊正要收拾起东西,抬袖子的时候有颗遗漏的黑子从他的指缝间掉下去,这一落,正好落在天元上。
唐渊浑身一震,对着这颗棋子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把棋局收了起来。
唐渊没解这局棋,一是这个局只剩半局,残局解起来费神,二是最后这颗子落在天元。
天元,是围棋里比较特殊的位置,或者说是因为它在棋盘正中的位置而被赋予了很多特殊的意义。
懂棋的棋手不会去争天元这个位置,金角银边草肚皮,但不争天元却还是要争八星,最后总要争位。这就是棋道,也是为人之道,不管表面是和气还是戾气,实质里都是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与天争,与人争,有人觉得疲惫不堪也有人觉得其乐无穷。
京城乌衣巷。
这里是全京城除了皇宫外身家最高的地方。
人都说皇城根底下到处都是富贵人家,一砖头能砸出三个五品的官儿还饶一个七品官儿来。那这乌衣巷就是皇城根里的金窝子,这里是朝中一二品大员的聚居地,有些皇子皇孙也在这里置办了宅子。
其中坐落在最中央的,就是当朝长公主结婚时先皇赐下的宅子。其间雕梁画栋,气势非常,正门是两扇大红门,门上书“唐府”,乃是当朝书法大家所书,铁画银钩,极尽风骨。进去门内假山流水又十分精致,两边是两条长廊,绕墙边通往正厅。
唐府的构造有点特殊,这是因为本来府邸是先皇赐给长公主的公主府,自然修得精致又漂亮,多的是女子闺阁的美。后来唐父被招为驸马,赘入长公主府。唐家乃是京里头等世家,娶妻入赘还则罢了,府邸名却万万不能再挂着长公主府了,恰逢当世大儒徐入江来京游学,唐家便请徐师赐字,徐师大笔一挥写下两个大字“唐府”。
后唐渊出生,长公主与唐父商议重修了唐府,前院依旧保持长公主府的风貌,后院为唐渊的玩耍同唐家祠堂腾出了地方。只是苦了来这里找唐渊玩的其他世家小少爷们了,进了前院就迷糊,最后逼到没办法只能从后门或者干脆翻墙进来。
先皇在世时常进来宣旨的公公对此也很有一番见解,每次进唐府都要小丫鬟领着进来,不然就会一不小心走错了路。
“老爷,夫人,宫里头来人了。”一个看着十分伶俐的丫鬟走进前厅,对着座上的唐家主人福了福身子道。
“快请进来。”唐云起从座椅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厅门口,准备接见。
仆从从门口引进一个胖乎乎的公公来,这个公公长得有点像个倒着头的不倒翁,一双小脚撑着一具肥胖的身躯,走起路来一摇一晃,颇为可笑。可数遍整个京城也没人敢把笑他的心思摆在脸上。
大太监李和忠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司礼监掌印太监,哪怕就是三位阁老,也要对他礼让三分,何况是没什么实权的唐云起呢。
“唐大人,怎么敢劳烦您亲自迎接?”李公公笑容满面地对出来接见的唐云起说。
“李公公说笑了。公公既然来定是有要事,唐某怎么能不重视?”
“咱家带了皇上的口谕来。”李公公接住正要叩拜接旨的唐云起,“唐大人不必多礼,皇上说了,秘密口谕不必声张。”
“那李公公请。”
“奉圣上口谕,着唐家长孙唐渊半月后入宫觐见。”李公公笑眯眯地接过了仆从塞过来的银袋子,掂量两下,又满意地补充道,“唐大人,圣上可是说了,知道唐公子江湖云游,不能及时归来,特予半月归程,半月后恰是中秋佳节,宫里来人接引,唐大人一家也要进宫赴宴。依奴才看啊,若是唐公子得用,唐家又要出一位朝廷大员了。”
送走了李公公,唐家父母对坐苦笑。
唐家形式有点复杂。唐家是京里几大世家的领头羊,唐渊的父亲唐云起就是唐家这一辈的家主,但自从前朝之后世家势力衰落,不得不更多地依靠皇权。唐云起虽有朝廷大员之名,却没有实权,只是个虚职。唐渊的母亲是先皇最为宠爱的长公主,照说应当是千娇万宠,但先皇驾崩之后,太子上位,对这个皇长姐态度十分微妙。后来唐渊出生,这种微妙就显得格外明显了。
千躲万躲,还是没躲过,到底还是来了。
唐云起看着夫人那张面露惊恐的脸,默默地将她揽在怀中:“没事的,渊儿大难不死,后福仍在,他聪明得很,不会有事的。”
于此同时,一只信鸽从京城的一个小小院落里起飞。那信鸽脱了放鸽人的手,扑棱扑棱地划破将至的夜色,像一只白色的幽魄一般往远处的天空飞去了。
第6章 桃花谷
(六)
“咕——咕——”一只白鸽落在军营的营帐尖上,它鲜红的爪子抓着营帐最顶上的那块布,黑黝黝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逡巡着下面哪块地方比较好站。
突然它看见了谁似的,振翅向下飞去,正正好落在外头站着的最大的官——袁家军校尉的肩膀上。
“哎哟,这什么东西?”肩上突然扑棱棱落下一只鸟儿来,着实吓了校尉一跳,他身子一偏差点把白鸽子慌了下去。
白鸽扇了扇翅膀,稳住自己之后,狠狠啄了校尉的肩一口,然后骄傲地挺了挺胸脯,“我你还不认识”这几个字就快要写在鸟脸上了。
校尉定睛看了看这只白鸽,脸一下子苦了下来,跟捧祖宗一样捧着这只鸽子往主帐跑:“将军!将军!你们家鸽子又来了。”
心里还叨叨,真不愧是唐家那位公子哥养出来的鸟,这物似主人形,瞧瞧这做派,还真挺像。
“快快快,您家的信鸽。”
袁骁正在大营里对着沙盘演习,不是战时他基本上就是个闲人,除了带着袁家军剩下的这点残兵训练也真没别的什么事。
袁家军,说得好听,听起来像袁家的私兵。但现在被朝廷以各种理由抽调得只剩一点残兵。袁骁一个镇国将军也就有名无实了,皇上不会坐视他手里的军权壮大,有些什么出头露脸的事不会交给他去做,于是连带着袁家军也闲下来,没什么要紧事。
“给我看看。”袁骁把鸽子接回来,解下绑在小红脚上的信筒来,抽出一张白纸。纸上没有字,袁骁把这纸用水浸透了,远远地靠在烛火旁边烤干。
这活很是费神,一个不小心纸就会被火烧掉,但袁骁做来易如反掌,大约是久在军中做多了这活儿吧。原来在漠北的时候,有段时间他每天除了拆信就是下令传令,连睡觉的时间都少有。
在烛火的炙烤下,终于有一行字从纸面上透出来,上面将皇上诏唐渊回京的事都说得清楚。只是纸面上使的都是蝇头小楷,粗粗看来,密密麻麻排列着,看得人头昏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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