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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鹭 (山水程)


“太昊国主岂非亦打着响亮的算盘?李国士既无故去,何来对赤鎏战?怕不是国主欲吞我御马之土?”他的眼里闪着洞明的狡黠的光。
萧煜接上那光,敛下眼帘将那光在眼里稀释了一番,再睁开眼时,便是运筹帷幄的意态。“尔等若要容若······”他伸手指着那个弱得已然站立不稳的白衣人,“还裴绪之性命,便去吧。若要狭容若以令朕退却,朕告诉尔等,痴人说梦。”
令弘都与白子君皆惊诧,久久不得反应。他们皆以为,他二人不该如此轻易便斩断,萧煜更不该如此决绝冷酷。情易起,意难断,数载生死离合,以为早已生死相知,却不曾想最终亦难逃孔雀东南飞。令弘都甚是心疼,白子君亦甚是心疼,心疼那一个随时便要倒下的人。
若早知如此,何必······
白费了一番功夫!
赵司马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附在令弘都耳旁喁喁私语。“陛下,萧煜虽如此说,却不知究竟有多少成真假。既然是死囚替身,便不需畏惧不舍,不若再刺激刺激萧煜,难保无奇效。”
白子君在旁断断续续听了,疑惑地将目光投向赵司马,随后又随着得到令弘都点头的赵司马移过去,移到白衣人身上。他定定地看着他······
他分明早已知晓,此羸弱的白衣人只是一个乔装的死囚罢了,可目下他却异常紧张与不安。
赵司马走到白衣身旁,整了整衣裳,道:“太昊国主,既然你不愿交换这人质,而吾等又不愿要这累赘,不若······下方士兵听令,举矛。”
在白衣人脚下的众士兵纷纷举起长矛,矛头闪着月光冷冽的寒气,直直指着苍穹。密密匝匝地矛头,令人心头发怵。而鲜血横流之时,料想除却发怵,便是杀戮的激奋。
赵司马低头,目光越过密匝匝的尖利,看到了一片隐藏在谷底的光芒——这是属于御马君臣民的光芒。
他手伸出去了,直接抵在白衣人腰后,如从天而降的重锤一般,沉沉地抵在腰后。赵司马怜悯笑着,道:“若是下去了,千疮百孔必死无疑,若是国主不愿救此人,赵某便只得将其推下。如何,国主?”
萧煜泛起冷然笑意,他看透了此种雕虫小技,随意敷衍道:“朕既不要,便随尔等处置。”
赵司马一抹凛冽的笑浮了上来,他特意带着别有意味而又充满嘲讽的目光看着萧煜。
萧煜不知他在等什么,便随他了。须臾一阵风又吹过,萧煜昂首看向那白衣人。一缕墨发被风带到肩膀后,那人的脸便完完整整露了出来。
那人在看着他,那妄想以乔装之术骗得他掉入陷阱的人在看着他。
幽幽地,幽幽地,不带丝毫愤恨。
白衣人无力支撑的身子往左边撇了撇,却似事不关己般,神容冷淡而自适。如谷中幽梅,任凭风霜摧残,依旧望天而生。
白子君看着那只愈加用力却特意吊人胃口的手继续抵在那人腰后,恍惚间脚一跌,站立不稳朝身侧的树上撞了撞。
腰后的手带着阴狠与可预见的功成之狂喜用了力,白衣便翩然如鸿。那人口中,了无声音,却微微露出了形状。他在笑,带着两个字在笑。
为何而笑?或许只是由于······得到解脱,又或许是由于······得到了铭记。
——那口型是在说——樱花。





第76章 争魂(二)
“漆月!”
一声呼喊,说时迟那时快,那个暗黑的身影已然嵌入那些高举矛头的御马士兵中。向上一跃,黑影一过,白影便萎靡倚在一匹白马旁。
萧煜将他抱上马,万幸地看他一眼,将他圈住,紧紧地,生怕一不小心他便又不认得他。他或许一生皆不会原谅自己,竟亲自催促他被推下山谷。他本以为,那场民居之火,定是将容若转移的障眼法,不料却将容若输了出来。到底是他大意了。他内心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揪着,又似被一个鱼钩高高钩着,无法形容的疼。疼得厉害了,他便亟需一个发/泄对象。他倏地将森冷的目光看向赵司马。
目光闪着火光,照亮了对面心中的恐惧。赵司马便不由得退了一小步,而后将求助的眼转向令弘都。却不料令弘都亦忿忿看着他。“陛下?”他嗫嚅出声。
令弘都朝他走近一步,冰霜盈身,似乎连张闭的嘴亦关不住而微微逸出白雾来。“赵司马,李尚官在何处?”
他的眼似乎亦喷出冰冷的雾来。
赵司马原本畏缩的表情却在闻言后变得义气凛然,他一挺胸膛,直直与令弘都对视片刻,嘴角抽笑,手指往萧煜那边一指,道:“那处。”
令弘都一脚朝赵司马狠狠踢过去,直杀得赵司马措手不及,疼得赵司马噗通屈膝硬生生磕在岩石上。他不解又愤愤,完全不顾在他面前的正是生杀予夺的帝王,脱口说道:“陛下罔顾国体、国运,被一间细迷惑,与其让御马毁在陛下手里,不若臣杀了他。”
“可你却没能杀了他。”一旁的白子君终于站直了身子,嘲讽地乜斜他一眼,惋惜道。
令弘都不与其争口气之辩,直接便一道令下:“来人,赵司马违抗朕命,私自改弦,不忠不信,削职为民,流放西地边陲。将他带下去。”
令弘都才接过赵司马不甘又极度遗恨的眼神,可转眼便抛于脑后。即便赵司马“昏君”二字不绝于山谷,他依旧满心扑在远远冷冷看着他的李容若身上。他朝前走了几步,几乎踏在了边沿。“李尚官,随朕回宫。”
萧煜耳闻那令人作呕的哀求又威迫的语气,不禁抽了抽嘴角,然抽起来的笑意眨眼便了无痕迹。他感受着手臂中有却似无的躯体温度,对令弘都极尽嘲笑。“御马国主当真会痴人说梦,这异想天开之事亦唯有国主堂堂一人方能做出呢。”
令弘都睁圆了眼,却令人恍惚觉得这眼如黑洞般,非得将中意之人与物一同吸进方能甘休。他一手将挂在腰旁的龙渊剑抽出,剑影剑光一闪一躲后,他说道:“太昊国主欲以借道之名吞下我国,岂非亦是天方夜谭?”他神色一转为得意,续道:“剑,身之分,江湖甚重。今日李尚官佩剑在朕手上,李尚官······莫非仍不愿回来?”
“回来?我萧煜所到之处便是他李容若所属之处,你算何人?区区佩剑,我们便不作那些江湖人又如何?”
“朕只要李尚官一句话。”他决然喊道,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李容若无甚神采的眼眸,紧张不已。
这是希冀与惧怕交织的结果。
萧煜亦低头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人,他有自信,只是又分明知晓李容若常不按套路出牌的为人,他便又变得紧张踌躇起来。
上下四目相对,清清楚楚,安安静静,连风云都在月前驻足。
所幸,此番······李容若摇了摇头,对着令弘都摇了摇头。
“国主,”李容若虚弱的声音飘飘忽忽遗在月光里,“李某所为,不过一人一事。李某向来并非良善仁义之人,过河拆桥之事平常不过。今日负了国主一番心意,恳请国主原谅。”
“谦谦有礼却罔顾仁义道德,莫怪李公子惹得周遭之人纷纷倾慕,”令弘都说着有意无意扫了一眼杵在一旁的白子君,“恨不逢李公子在前,只是朕不愿就此放手。”他一招手,“弓箭手准备,孰能杀了太昊国主,孰可封爵赏侯;孰错杀李尚官,斩立决,诛九族。”
黑压压一群人齐刷刷向萧煜与那两万兵马压迫过去,如风雨欲来前的浓重乌云一般,密不透风地遮挡住他们的视线。
御马人多势众,许多士兵却变得忐忑不安畏手畏脚。毕竟不成功便成仁,连带诛九族,孰敢如此豪赌?唯有那些为前程背水一战不择手段与那些孤苦伶仃之人拉着铮铮□□,随时准备将萧煜刺成刺猬。
不需短兵相接的千钧一发,御马与太昊便混战起来。刀剑长矛倒是不怕的,唯山谷高地刷刷往下冲刺的□□最为令人忧愁,这大概便是远程兵器的威慑力。不近身,却夺命。
乱糟糟一团中,萧煜奋力将弓箭一一折在他的龙泉之下,并不断打马,欲逃离这摄人箭雨。
形势是危急的。地势不利,兵马不利,望望山谷口,进退两难。
李容若在马儿绕转间,眼光抓住一切机会定在令弘都同样定在他身上的眼里。在马儿因萧煜驱挡飞箭而又转了几圈后,马头朝着令弘都,李容若便折身抓紧了马脖,靠着马脖的力量直直挺起上身,挡在了萧煜前。
瞄准萧煜的箭矢,像夏天憋屈的豆大雨点般,倏地稀疏许多。
萧煜不语,一把将他按下,箭矢便又多了起来。李容若再想抬头,耳畔便传来萧煜愠怒的语声:“我若失了你,不可活;你若失了我,不可死。你再动,不知是你死还是我死?”
他怔住了,良久方在铿铿锵锵的兵器相接中了然一笑。
专心对敌或许还有两人生机,轻举妄动无疑自寻二人死路,何必呢?
李容若干脆偎在他身前,如一只温顺的小猫般,恣意地贪婪着内心片刻的安宁。
御马士兵稀稀拉拉倒下了,太昊士兵虽有隐舍协助,却因不敌敌人武力而接二连三躺下。不多久,萧煜周围便只剩不足万人。
萧煜却似乎并不担忧,只顾专心挥剑。
白子君远远看着那几乎已然融为一体的两人与那匹白马,撑着树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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