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从前来过?”
“来过一回罢了。”说完,李容若将水送入口中。“青涟,外头可有何风声?”
沈青涟皱眉,道:“不闻风声,正因如此,属下更是担忧。”
李容若放下茶杯,道:“天下形势重塑,若是将掘墓一事与龙章之乱系在一起,背后定然是国,若真是如此,我两人唯有等。”
“等什么?”
“等人来告诉我们该如何做。”李容若略微沉吟,从玉佩流苏上扯下一条来,递给他,道,“青涟,替我拟信,让天鸽送去。”
沈青涟即刻研磨运笔,拟好后将纸卷封,滴上烛泪,印上千机台纹印。一声哨音响后,窗外夜幕中便飞来一只黑鸽,极其沉静地站在窗框上看着两人。沈青涟将信塞进它腿上的小竹筒里,盖好塞子,丢给它一颗小黑丸子吃了,又将丝线递给它叼着。手一扬,天鸽便消失在浓重的黎明前黑暗里。
沈青涟疑惑地转过身来看着李容若,见其从从容容摸索着回床休息,赶忙过去助他,顺道询道:“少主,收信那人是谁?天鸽若不曾见过,如何能到达?”
“只要到了赤鎏,那人手下瞧见丝线自然会取信。”
“这人不该是我们在赤鎏的爪牙,少主可能告诉属下?”
李容若盖过棉被,闷声回道:“此人是我师叔。”
第57章 中计
九畴宫城,张灯结彩。在这隆冬萧瑟里,不多不少添了些许令人适意的温暖。这场自太昊建国以来的首次欢庆,随着腊月初八的接近而愈加令人激动欣喜。
萧煜站在九和殿前,看着东方云起云移间阳光渐渐熹微起来。而朝臣们,则被他放了几日假不需早朝,他也好趁此清静清静。
远远一声鞭炮乍响,萧煜便忍不住昏昏念起远方人来。
腊月初六,恰逢雨花陵赶大集。至今日,李容若已然连续喝了三日神仙水,然却无一点效果。他倒不恼,反正一开始便不报多大希望,只是依旧在忧心自己先母的骨骸。
一大早,他便将沈青涟打发出去收取风声。不到一个时辰,沈青涟便急急忙忙慌里慌张上得客房闯进屋来。李容若闻得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正疑惑他为何不巧用内力赶脚之际,沈青涟便大口吸气后告诉他:“少主,城门······城门······文大娘······”
李容若突地站起,习惯性的朝后将身后窗子一推,纵身飞了出去。只是双目失明不辨方向,自个儿的身子便与此刻的心情一般虚虚浮在半空中,等待谁来带他一把。
沈青涟将桌上的龙渊剑捎了,立马跟着李容若。待到了他近旁,将他拉落在地,道:“少主,如此在屋顶跳跃风险太大,依属下今早所见,料想掘墓人定然在等待少主出现。如此,不必过于匆忙,倒先应该趁赶去的当儿冷静思考应对方法。”
李容若听其言,乖乖地随着沈青涟到马厩牵出马来。两人便骑马往城门去了。李容若内心确凿是焦急的,面对先母此屈辱之事,作为孩儿,心下自然是难以冷静的。只是李容若向来冷淡,先前亦深深知晓理智的大用处,可到了今日,他却再不能镇定。“城门”“文大娘”这两个词不住地在他脑中旋转,他便不断生出各种各样的想象来,每一幅想象中的画面,皆是万般屈辱淋落在他脸上、在他先母的慈容里、在李家历代坟茔上。自家性命不值什么,只是“家”却值太多。
萧瑟的北风中,城门下有不少好事者围观看热闹。而城上则站着几个蒙面人,当中一个一身红衣,其余人等皆一身青衣,只是青衣上镌绣了片片又点点的云纹。他们森冷地站着,沉静地看着城下两人踏马而来。而城门上,吊着一个人高的棕色包裹。包裹外有零碎几条布带随风沉沉摇动。
李容若与沈青涟在城下驻马,静静等着。只是李容若手上的缰绳,似要割破他手心血肉勒紧骨血里一般,连身体都跟着抽疼起来。明明心中波涛骇浪,偏偏要装作波澜不惊的模样,至今为止,除了萧煜,便唯有先母能令他如此煎熬。
良久,那红衣人狂傲朝天大笑,随即向李容若掷下一块玉玦。
李容若虽无法视物,可在这将近两个月的漆黑里,他渐渐懂得如何运用耳力。他将左耳略微朝前倾去,闻得重物干脆利落地从前上方袭来,不知究竟为何物,便招呼了一声沈青涟。
沈青涟将玉玦接住,递给他,道:“暗红色玉玦。”
李容若手指细细在玉玦上摸探,直到脑中跟着指尖的触感绘出一只白鹭的轮廓来,他方偏头小声向沈青涟询问情况。
“多少人?”
“九人,皆蒙住半面,中有一人红衣,其余八人青衣,青衣上有云纹。皆佩剑。”
“你瞧着他们可有何感觉?”
沈青涟摸不着头脑,怀疑自己听错,将头凑近过去,道:“啊?”
“有何感觉?”
沈青涟皱眉又朝城上看去,风中飘飘的青红衣裳令他颇觉奇异。“少主可是想到什么了?这群人看起来冷酷但是······有一股秀逸之气,若是不在此种情况下遇着他们,未必不能算作是高门大院中的书生。”
李容若轻点头,又问道:“可见我娘亲骸骨?”
“城上有一人高的包裹,看来有些年了,莫不是······”他骇然不敢再说。
“这玉玦······是娘亲的陪葬之物,我认得。”李容若将玉玦好生放在胸前衣裳里,抬头朝那九人冷笑道:“帝君别来无恙?劳动青云十八骥来见李某,所为何事?”
红衣人将面纱扯下,睥睨着他,亦还以冷笑,只是这冷笑中却比李容若多了几分残忍与得意。他扫了一眼吊在城上的包裹,道:“传言李少主失明了,今日见李少主未闻我声便知我人,看来传言实属讹传。这般一来,我倒是要小心些了,好在带了些青云人来。”
“帝君闯入太昊领土,自然需小心些,莫待不小心得罪人了还不知他人如何处办了你。”
“是呢,只是不知道我费尽心思将这一个大大的包裹挖出,会得到何种处办呢?”
李容若听着他阴阴又嘚瑟的笑声,不禁加了一分紧张,道:“你如何能还给我?”
“那要看你如何做了。”
“条件?”
秦项懿负手,眼神如冰刺向他,道:“李少主聪慧过人,当初在大曜让你二人逃了,今日是时候了断了。”
李容若垂眸,左手朝沈青涟伸过去。沈青涟会意,将龙渊剑递给他,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城上之人,只怕对方一有异动而落于人后。
李容若接过龙渊后朝上说道:“原来如此,可你怎能保证,我会依你行事?”
“不知文大娘当年所受屈辱,今日是否要再来一次?鞭笞之罪,想来死不安生吧。”
“你敢?”
“为何不敢?”面对李容若的冰冷语声威胁,秦项懿反而笑问。“李少主,你已不仁,是否还要不孝?”
“先母九泉有知,她会谅解。倒是你堂堂帝君,如此行事,不怕遭天下耻笑背弃?”
“耻笑背弃?我泱泱天华,向来不够尊神敬鬼,只待生人,我又何惧?而你李容若,却不然。来吧,李少主,自己动手吧?”
“若是我不呢?”
“哈哈,这东西可不白挖的,给你十步,十步过后我若不见你躺在地上,鲜血在你身上横流,我便······”他抽出剑来,“往她身上招呼。”
说完,秦项懿便开始迈步走起来。
“一,二。”
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些稍微精明的,从两者对话间便已知晓包裹为何物。奈何,即便对李容若与萧煜建立太昊之事略有耳闻,亦全然帮不上忙。有人期待,有人担忧,有人嘲讽,有人心疼,有人淡漠。李容若管不得他人如何看,只心头乱哄哄萦绕着选项。
“三,四,五,六。”伴着数数声,身旁青云十八骥中的一人便将拉绳抓住,等候“十”一落下便将包裹提到手里。
李容若虽不知那人所为,然听着数数,心中如从高崖落下的流水,到了最低处便“砰”地溅开漫天刺骨的水花,收亦收不回来。这便是慌乱的感受吧?“我答应你,只是你既然将事情调查了一番,你能否在我自刎前告诉我,秦三娘是谁?”
“少主,不可。”沈青涟赶忙出言阻止,却得不到任何支持。
秦项懿闻得他问,转过身来,似是对李容若这一要求感到十分可笑,便停下数数,故意问道:“既叫秦三娘,定然是姓秦吧,或是配了秦姓,李少主这点亦想不明白?”
李容若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一道闪电。他亦曾想过,这秦三娘可能姓秦。只是天下秦姓之多,那十数年查过亦无任何消息。而况行走江湖之人,并不一定用的是真实名姓,如此一来便更难查出。今日秦项懿一番话,他忽而明白,即便查遍易术秦姓,唯有一家定然无法轻易查出,那便是······“可是你?”
“我堂堂男儿需要去与一个狐狸精争风吃醋?”
“秦三娘是你何人?”
“你把剑抵上脖子我便告诉你,如何?”秦项懿阴恻恻笑了。
李容若毫不迟疑便将剑抵在自己脖颈上,道:“可能说了?”
“果然是孝子,只是你再无法报仇了,你的仇恨便随我姑姑下到黄泉去吧,哈哈哈哈。”
李容若紧紧闭上双眼,挣扎着走出荒芜的愤恨。感受着冬日里稍稍带了血腥气味的寒风,睁开眼来,眼底一片清明。这一个二十载的心结,终于看到了浓雾后阔朗的苍穹。他运起内力,面色清冷,道:“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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