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涟照着李容若吩咐,匆匆写下一句话在纸上,又将纸压在镇纸下,拿了简单行装,便与李容若偷偷出宫去了。宫外的街市十分繁华热闹,两人却无心观赏与参与。
李容若自知娘亲坟墓不会贸然间被人所掘,而况他本便令人好生看守,那人既无法阻止,想来并非民间盗墓贼所为。这应是一个局,只是这局所对付之人究竟是谁,他却不知晓。
刚出城门,官道上迎面便来了一个人。沈青涟眼力好,认出来人正是火凰,便老远朝他嚷道:“火大哥。”
火凰见他们二人,朝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马便又跑得快些。待到近到眼前,火凰方猛地一勒缰绳,生生将马勒停下。火凰疑惑地看了看沈青涟手中的两条缰绳,又看了看李容若手中的一条缰绳,完全被弄糊涂了,但想着先办正事,便道:“见过少主,少主,苏末传来消息,龙章朝堂大乱,第二王储被诬陷下狱后不知所踪。苏末欲请少主助阵。”
又是不知所踪?李容若微蹙双眉,紧呡双唇,沉着脸默然思索。是谁,给他造了一个两难的困境?若是不去雨花陵,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尚且事小,偏偏自己无法对娘亲之事袖手。若是去了雨花陵,龙章之乱,定然影响到初八两国秦晋之好。本来袖手可得的土地,撒手间便付诸东流。料想此处境并非屋漏偏逢连夜雨,而是有人刻意谋划。两者最后结果,定然是自己离开萧煜。只要一离开,敌人便有机会逐一攻破。而况赶上大臣们对自己颇有微词甚至到不容于世地步的时机,只怕自己此次离开,难有再回宫中之机。
李容若着实难以抉择,空洞洞的目光不能给他丝毫信心来坚定自己的选择。留下,去雨花陵,往龙章,三者选一,比往常多了选择,却亦多了顾虑。他最放心不下的,到此刻他并不想欺骗自己。追忆过往与思虑当下间,他紧了紧手中缰绳,做出了决定。“火凰,传令苏末,以静制动,不论龙章或何人有所行动,除却危及萧煜性命,其余一律静待。”
“是。”火凰又忧又疑地盯着李容若发布指令,待回应后忍不住询道:“少主,近来可无恙?”
李容若了然,摇摇头,眼睛却依旧直直望向前方,道:“无恙,些许累了罢了,去吧。”
“是。”
火凰调转马头绝尘而去,不多久便消失在起伏的大道中。李容若喃喃出口吩咐沈青涟,说道:“走吧。”
沈青涟答应一声,两人同时扬鞭而去。
“陛下,陛下,不好了。”
萧煜从榻上坐起,打了个呵欠,斜眼看着跌撞着进来的侍人小孙子,道:“何事如此惊慌?莫不是那两位爱卿又来烦朕了?”
小孙子疾步倏地在萧煜身前停下,随即递给他一张小纸条,吞吞吐吐着生怕遭了责罚:“陛下,李国士······跑了。”
萧煜看了一眼纸上小字,顿时火冒三丈,批道:“小孙子,何为‘跑了’?你给朕解释一下,何为‘跑了’?”
小孙子吓得扑通跪下,不住磕头,连声音都被抖得忽上忽下。“陛下,奴才不知······奴才只知道有宫人瞧见李国士与沈大夫打马出宫,这不是······跑了么?”
“依你所言,容若可是逃了?”
“这······陛下饶命。”
萧煜气得如一气跑了几百公里的马儿,连鼻孔都在呼哧呼哧的吹着气。他一把将纸撕成两半,再想撕时,忽而又反反复复将纸上那句意味不明的话看了几遍。而后将纸递入炭火中,看着渐渐消融的纸片怔忪发愣。
李容若留给他一句“凡事皆可明证”,到底有何深意?向来密语,皆不可明说,恐他人获悉而有心对付。只是这六字,逢在李容若匆忙离开之际,他萧煜对此便有诸多想法,只是哪个方是李容若要告诫他的,他却猜不透亦理不出。他干脆暂时抛开,一心去担心李容若究竟因何事而着急出宫,连情况亦不告予他知晓。难不成只许他李容若为他忧心,不许他萧煜为他分担?容若对他,毕竟是······有口难言。
他要他做的,也许便是秉着那六字静静等待。他便如他所愿等着,看他哪日归来。他······信他。
雨花陵蚂蚁村有一大水井,听说是天坑改成,而井旁亦怪得很,只有桉树能植下种活。附近的人家谁有了大疾小疾便去打一勺,一日三次饮下,翌日身体便全好了。蚂蚁村的人皆把这有药疗作用的水称之为“神仙水”。此事渐渐传远了,非蚂蚁村住民有个恶疾看不好的,一般都会吩咐家人到此打一壶走。只是出了这蚂蚁村,神仙水有见效的亦有不见效的,久而久之,只有万不得已之际方有人来寻水。若是村民见了谁来打水,心里不免都要为其忧伤怜悯一番。
李容若两人到了雨花陵,便先令沈青涟到李大娘坟头查探查探,看是否当真被掘了。沈青涟趁着夜色赶去一瞧,当真是黄泥乱翻留下个坑,连墓碑都歪倒在地上。沈青涟知晓墓碑不曾遭到破坏分明是要告诉他们二人,这当真是李大娘坟茔,而李大娘尸骨当真是被掘了。沈青涟心头愤恨不已,气得踢脚离去。
衣袂翻飞中,腰间葫芦重重磕了他一下,他猛然忆起还有一件要事。他便转道往蚂蚁村去了。
五更,沈青涟终于回来了。李容若在桌前坐了一晚,静静等待他回来。侧耳闻得他动静,询道:“青涟,娘亲坟墓是否当真被掘了?”
“是,且不曾留下任何线索。”他推窗进来,一边答应着一边将葫芦放在桌上。
李容若闭眼,再睁开来眼里空无,嘴角却泛起冷意。“不论是谁,胆敢如此对待我先人,我定让他加倍偿还。”
那年爹外出办事,恰巧又是千机台一年一度算账的日子,府里便少了许多人。那日天气甚好,沈青涟带他到街上去玩。玩得累了,两人便往城外去。本想坐在驴背上感受落日余晖与草野暮风的惬意,却不料离城门不远处有一小屋,屋前聚了好些人,吵吵嚷嚷的。两人过去一看,只见一个妇人正狠狠朝奄奄一息的另一妇人身上招呼鞭子,身旁还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
那夫人一边抽鞭一边骂道:“让你当狐狸精,敢勾引我相公,看我秦三娘不打死你。臭狐狸,臭狐狸······”说着,手下的力道更狠了。
沈青涟眼快,瞧周围那几个默不作声的汉子下盘稳扎,即便是那个瑟瑟发抖的男人亦是如此,便料想这是逢场做派的一出戏。看一眼地上褴褛的妇人,惊骇得猛地将捂住李容若嘴巴,硬是将他拖离。亏得不少无关的好事者叽叽喳喳,否则他们定然更容易被发现,届时,怕是难逃一死。
“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救娘亲?”
沈青涟站得直直的,任由他不甚熟练地使着功夫朝他身上招呼。“小主,那些人不怀好意,你若是去了,我一人定然护不住你,你要李家将来如何?小不忍则乱大谋,夫人会谅解的。”
“沈青涟,我娘亲死了,你可知,我娘亲死了,她就在我眼前任人宰割,我却没有去救她。还说什么大谋?我连我最亲爱的娘亲都救不了。娘亲······”李容若六七岁的身子里,满满都是对自己、对那些莫名其妙的人的愤恨。他无助地跪在地上,仰望苍穹,天空却万里无云一片晴好,似是在嘲笑他一般,任由他泪水汩汩流下。
爹回来了,将他娘亲厚葬,却一言不发。不去责问,不去查探,只是静静将一切重新摆上正轨。李容若瞧着他父亲一如既往地生活,对自己娘子的死一字不提,他渐渐冷漠起来,对于他爹,对于所有人的谄媚或怨怒,一一付诸天上流云,淡淡静静不留痕迹。小小的心里,却永不会忘记那三个字——秦三娘。
长大以后,他在爹弥留之际,看着他爹脸上遗恨的神色,他忽而觉得,对于娘亲之事,他爹心中有数,只是不愿他追究下去罢了。可他偏偏不愿让此事就此烟消云散。自自己掌管千机台以来,李容若一直派人追查当年之事,只是查了十数年了,杳无线索。在他几乎忘了还有下属在追查之际,却有人将他娘亲的坟掘了。是娘亲在怪他,还是当年之人怨恨未消,抑或是有人存心引他前来?
沈青涟看李容若陷入沉思,知晓定然又在想文大娘之事,便轻叹口气,随即向他道歉:“少主,当年属下对夫人见死不救,少主可还恨?”
李容若向他转过头去,道:“恨,只恨那‘秦三娘’。”
“少主若要怨恨属下,属下不敢有所怨言。”
“青涟,当时年少不懂,我亦早已想明白,你何必仍放于心上?”
沈青涟朝他笑笑,知李容若比自己更放不下,便干脆拿起桌上的葫芦,倒了一杯,递给他,道:“这神仙水不知能否治好少主眼疾,且尽管试试吧。”
“蚂蚁村的神仙水?”
“正是,传闻未必可信,然既无计可施,尝试一番未为不可。”
李容若摸索着接过茶杯,凑到唇边,忍不住笑笑,道:“当年曾祖祭天,祖父见一人,与之交谈,顿为其才华所折服,故而恳请曾祖赐他官爵。曾祖见此人可用,然暂无功,便赐了一个闲职。待祖父登基,那人得到重用,华唐如日中天。据传,那人故乡便在蚂蚁村。民间多有关于蚂蚁村的传说,此村虽陋,真乃玄妙之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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