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游走间,萧煜不知何时已在他身旁为他折了一支长箭。他正想好奇发问,却见萧煜身上斑驳的怵目血迹,不免担忧与责怪涌上心头,颇没好气地朝他说道:“把你的漆月领回去,免得主子伤了来怨本少主。”
萧煜一把拔出龙泉剑,趁着龙泉仍滴着血,举起予他看,笑道:“本王武功绝世战无不胜,人往哪儿派自然有本王的道理,何需你劳心。”
李容若瞪他一眼,眼角有意又朝他身上的淋漓鲜红凝视过去。只一眼,便回到了当初。那时月下,两人无言却强烈的信任使他们共同对敌而放心将背后互相交予。今日,历经嫌隙,终成当初。雨下抬头,心中一悸,不免自嘲。眼光重新覆上清冷,步步为营接近城头。
嘶喊声、兵器相击声,共同起伏。犹如天上贪玩的雷孩子,热闹一阵,冷清一阵。只是雷一声,草木长;而兵一声,发肤损。一起一灭,在雨下交接,好不碜人。
李容若站在城门前,忽略断桥,心头燃起了浓烈的希望。偶尔扬剑砍落飞箭的白衣人掀起了垂重的白纱,李容若便遥遥与之对眼。须臾,李容若粘了血的衣袂迅疾横过众人,滴落几滴血雨,便长身立于城头。两人二话不说,似有百般默契般,一人递琴,一人接琴。
李容若折腿当坐,琴置腿上,眼眸似闭似张,一派清明迷离。双手挑拨游移按转间,琴声磅礴而出,气势如虹。忽如樱花絮落,忽如高山仰止,忽如小雨零落,忽如谷中惊鸣,忽如万马齐喑,忽如清风徐来。琴音此起彼伏,或匆或缓游走于天地间,五音随五行,动静皆机妙。
第45章 白衣
这自然并非是雅兴,而是琴术。当世派别九流,唯白莲派懂操一手好琴音,并融汇武功以之为矛,攻敌人之不备。外派自然想方设法夺得此秘术宝典,可惜白莲派自古唯有掌门方能延传此术。故而,世人皆以为李容若为白莲派掌门,实则不然。白莲派现任掌门独树一帜,偏生要无视众长老门生阻碍,授这琴术于座下两徒儿,李容若乃两徒之一。
今日一响,天下皆以为绝。
看着城下渐渐痴呆的众人,身旁白衣人笑着缓缓拿起青绿竹笛,和着琴音,只管笑看众人痴态。
李容若微微睁开眼来,顾一眼渐渐萎靡的众人,将目光停在翘首望着他的萧煜脸上。只见萧煜扬唇一笑,带着身前身后多人便飞身而起过了城门。
内城由内成河护着,断了桥的内外城,难不倒这群得了空的好汉们。只见他们一个接一个借岸堤着力踏脚起身,顷刻便抵了对岸。少了官兵绊脚的飞花阁与隐舍中人,自然是如鱼得水逍遥自得。
李容若微微侧过头去扫一眼身后,预料着众人已解了这群官兵的威胁,本想停手扫琴。身旁白衣人却踏足先登,转过身去喊道:“尔等可先行撤出永烁城。”
众人不动。
李容若仰脸朝他嘲笑了一番,道:“可陵,带众人先撤。”
可陵闻言,了然一笑,领命带人离去。
萧煜打了个响指,漆月便带着隐舍穿城而去。
李容若目视前方,自是知晓萧煜定然在外城顾望着他,却不与他言说一句,只目光炯炯地盯着冒出来的白衣人。
白衣人有意无意瞪了一眼城下对岸的萧煜,觉出萧煜看他的眼神带火,将横笛一放,索性朝李容若欺身过去,轻柔将他在打斗中凌乱了的发稍稍摆顺。目中亦跟着染了水的墨发带了柔,笑道:“竟然没死成?莫不是借尸还魂才好。”
李容若冷哼一声,琴声不断,却更低迷了些。底下的官兵亦开始窸窣作动。“倒是多亏了你。”
“我们之间还需计算么?”
“我不愿计算,你倒是时时刻刻皆在计算呢。”
“知我者,莫若虚怀也。只是此次,师傅命我来救你,你可是又欠了我一个人情呢。”
“我所欠,师傅也,你是执行命令,我何曾欠你。”
“哦?”白衣人弹下身上沾上的一片嫩叶,续道,“你分明知晓我是何许人也,又岂会如此天真认为我会乖乖执行师傅命令?”
李容若右手五指一拨,琴声戛然而止。抱琴起身,斜眼看着对面人,道:“如何还?”
白衣人闻言笑得开怀,阴骘的目光转到城下去,挑了挑眉尖,道:“我要他。”
李容若跨步凑过去,一把揪了他胸前衣裳。由于差了半头,李容若只能仰视着他。只是这仰视里,却比常人多了□□裸的威严与胁迫。“他是你我仇人,你自然有理由去对付他,至于我如何行事,你无权置喙。我欠了你的情,自然要还。而若以此妄想我将他交予你,劝你莫想了。你若要我性命,我李容若随时双手奉上。而他,除了我李容若,谁亦休想碰他伤他,即便是你。”
白衣人闻言只微微笑着,大有一番看透的自信在他心中。左手长剑一扬,密实实对着李容若心口,道:“即欠即还,如何?我亲爱的师弟。”
李容若将琴挪到右边,垂下左手,看了一眼目光早已紧张盯着他的萧煜,回转头来,道:“随意。”
白衣人面无表情,只是目中森冷。锐利的目光打在李容若身上,令那愈渐小了的夏雨亦冰冷起来,落在他身上便如一针一针般刺在他肉里。他的师兄,原本与他同仇敌忾,如今却各自独行。
原因何在?自然不全在萧煜,亦因两人境遇并不全然相同。
白衣人要的是萧氏性命,李容若要的是这片江山易主,两人目标自有相同项。本来该是珠联璧合天下无双,萧氏子孙带着萧氏江山在将来某日皆荡然无存。只是天意弄人,偏生十六岁时他随着师傅闭关,两年后出来,覆上白纱白衣,却被错认为李容若而遭伏击中了一剑,右手经脉虽无尽断,却依然足够令其再无握剑之能。后来,他只得重回白莲派苦练左手剑。待到再度踏入江湖,李容若已然离他愈发远了。再后来,他错手杀了千机台一人,两人从此形如陌路。辗转十年间,他自认为愧对于李容若,故而明里暗里对李容若施以援手不计其数。只是李容若却并不领情,时时以冰冷态度来驱赶他。直到一日,他遇着一位与李容若有六七相似的人,他方明白······
城楼上两人皆衣白,一如长白上的清冷谪仙,一如坠入凡尘的修孽灵神,只因洁白沾染的血迹斑斑。事实如何,谁人愿意去争辩?
白衣人忽作仰天大笑之态,眸中流萤纷乱,恣意而苍凉。“虚怀,你当真看上他了?”
“白师兄,你自有你的张良妙计助你血刃仇人,何需管我究竟如何?”
“裴绪之性命,我该向你取还是向他取?”白衣人紧紧盯着他,仿若昂首凝望着夜空孤星般,生怕一个眨眼他便落了去。
李容若笑了,连眼里都带了深厚浓烈而温柔似水的笑意。“向我取。”
白衣人闻言即刻收剑,沉默半晌,方疲惫不堪般说道:“手刃他,取你命,很好”,顿了顿,耳畔闻得官兵得令奔跑之声,“很好!”旋即飞身离去,须臾便消失在红墙绿树后。
李容若抱琴飞下城楼,直往对岸而去。对岸杨柳早已绿透,只在微雨中轻轻摆动。柳梢碰着水面,摇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涟漪漾开去,只得在夏风中无声饮泣而后归于平静。
萧煜看他来了,原本极尽担忧的眼眸顿时亮堂一片,漾开嘴角,招呼道:“容若,快走。”
李容若倏地顿步,神情隐忍欲言不言,张了张口便要呼之欲出。只是见了萧煜渐渐阴沉的脸色布满怀疑,终是将话语咽了下去。朝他掠了一眼,向前跑去。
身后大队人马紧随其后。追逐大军与两人浩浩荡荡的行动震动了周遭百姓,百姓们惊疑中纷纷极力躲避,唯恐飞来横祸祸及自身。外城的百姓对内城所发生之事略有耳闻,究竟如何虽不得而知,然登基大典闹事致使官兵追责毕竟是板上铮铮的事实,故而对这群乱贼心中着实是愤恨不已。
街道两侧,偶尔便有随手可得之物向他们袭来。两人哭笑不得,心中直骂“愚民”。然人间向来有人云亦云之风,如此一想,竟也可容忍他们。
一条萎蔫的青绿菜子以惊鸿之姿踏在李容若头上,惹得萧煜不住恶狠狠地朝后面那座小楼望去。李容若见此,淡淡然将头上的青绿拔下,又冷着脸一路朝前赶去。
一条菜子堂而皇之砸到他头上,他自然知晓男儿脸面丢尽。只是,虽则他冷酷无情,然而亦知晓自身罪孽深重,若真要用菜子来评判,怕是将他淹没了亦不足以评出个三一。
想他李容若生来便是谋人害人之命,怕是······无福无寿。他偷偷觑了萧煜一眼,心中苦涩不已。
他当真不诘问他所为一切?这是信任,还是早已调查清楚?
按说听闻萧澈所言,萧煜应当强硬地去逼问他,怎料想他却全当不曾发生般。可笑明明是他该苦恼疑惑,现下却成了李容若自己苦恼疑惑。
身后如鬼魅般出现几个纤细身影,李容若自知事前布置的人手在原处等到他出现方逃命。往后一望,朝沈青涟等几人微微点头。转头回来,恰见小楼檐下一位白衣人萧萧索索站着,呆呆望着赶来的大队官兵。李容若见其,心中崇敬悲悯又愤恨怨叹,心绪复杂中用力敛目,再睁开眼来便又是平常意态。
也许世上只那人适合穿白衣,那般洁净无尘,唯有他能如此。从长白而来,历凡世沧桑而去。那人本该不需如此,奈何鲲鹏终须化变,云志冲天终须低践。从前翩翩无束、恣意清朗,到如今三年掠过,终单耳、单目、单手,散发,佩剑,携酒,宽衣,而其身上烙印亦可数。此人,神荼是也,纵世不羁,只因赤诚。世人皆言其上品,唯为政者言其下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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