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一把砸下书卷,抢过裴绪之手中折扇,唰地打开便扇了起来,硬是压下不快,清清淡淡说道:“将士们着实是辛苦了,只是,本王还有其余事情需要处理,苗将军捎上本王书信代替本王去检阅犒劳将士们吧。”
“这``````王爷来此已有十来日了,在情在理亦应该前往看看将士们。属下还望王爷莫要耽于声色而坏社稷根本。”
耽于声色?萧煜瞧了一眼裴绪之,心头微愠,转眼间又悲凉了几分,缓了口气,道:“白将军不在么?”
“白将军自是在军中。”
明明白何方是主将,他不过是一个打着王爷头衔的监军罢了,何需他来检阅大军?然转念又想,自己不务正业的浪子形象亦展示得差不多了,怎么亦不能太过分。而况,太过便惹人怀疑了。
“唉,”萧煜低眉假叹一声,道:“既如此,本王亦不能过于懒散。现下安朱如何了?”
苗行源见萧煜今日终于关心起边疆形势来,不免面上一喜,忙道:“亦算安分,近来只是时不时遣百来人的小队伍来打闹一下,无碍的。”
萧煜眉峰一凛,斜眼看他,道:“当真无碍?”
苗行源接触到萧煜冷峭又洞明的眼神,不禁怔了怔,随即笑道:“王爷果然不可小觑,末将亦担心这不过是安朱故意耍的把戏。依王爷,该如何应对?”
萧煜笑笑,道:“本王无有战事经验,若是要让本王拿主意,本王更愿意相信苗将军。”
苗将军眉毛一挑,道:“既如此,探探如何?”
萧煜食指置于下巴处,沉吟了一番,道:“也好,现下先陪本王去检阅,如何?”
“甚好。”
“军中可有酒肉?”
“军粮充足,可用。”
“苗将军,本王与你可想到一处去了?”
苗行源笑逐颜开,道:“正是。”
萧煜起身,正准备进房换衣,忽而似是想起何事,转过头来,微皱眉头,道:“苗将军,我们的军粮从何处运来?水源回溯到何处?”
苗行源一听,严正答道:“军粮来自多方,沿海水产,中部小麦,本地及周边地区稻米及蔬菜,至于肉类,则西部畜牧以及靖南猪豕家禽。用水则是沧浪江。”
“沧浪江?驻扎营地前方的江河?”
“正是。莫非王爷担心敌军图谋我军用水?”
萧煜点点头。从他动身到而今已过两月,安朱内部又无灾祸,怎的道今日依旧闹腾一下并不进攻?怕是另有法子。
“王爷不必担心,安朱军队驻扎在沧浪江对岸,沧浪江亦是他们用水之处,莫非安朱要同时断了自家水源?两败俱伤未必是可行之事。”
萧煜斜勾了嘴角,冷然,道:“国之大事,岂能‘未必’?要的是确凿。而况‘兵者,诡道也。’你不变,他人便变,用兵,全在审时度势的‘变’之一字。”抬头看了看日头,道:“今日日头尚早,早些检阅早些回来,本王还有事需要与将军商议。”
“是,末将现下便去安排事宜。”
出了门,苗行源忽觉额上凉飕飕的,抬手一抹,方发觉自己额上已水珠密布。靖南仲夏天气着实太热,然苗行源知晓,这并非只因天热,更因萧煜谨慎洞察令他忽而对大曜军队的处境忧虑起来。若非萧煜点醒,他们尚且在安朱麻醉中走向灭亡。
然,转念一想,这不过只是萧煜猜想,如何能证明真有此等阴谋?他不免又清咳两声故作轻松笑了笑。银丝垂摇中,他慨叹自己终究是廉颇老矣,即使还能领兵打仗护卫山河,却未必心力充足了。
想不到,这风流的安王爷当真有那么几分领兵之才,只是是否当真能独当一面挥毫战场,仍需察看一番。毕竟纸上谈兵容易,真枪实弹却未必可靠。
萧煜边走边令小镜子把宫之善亦一同叫来与他去检阅,随后进房更衣去了。刚一拿起衣物便听到身后的裴绪之不解问道:“王爷既有此才能,为何不一开始便显现出来?如果一开始便留心战事,倒省了苗将军许多气闷呢。”
萧煜脱了外衣,笑道:“绪之可是责怪我让苗将军有机会羞辱你?”
“王爷息怒,并非如此,只是怕绪之连累了王爷罢了。”
萧煜绑中衣带子的手一停,皱了皱眉头,冷冷道:“绪之日后莫要再说‘息怒’了。”
裴绪之走过去替他绑好带子,又拿了外袍助他穿好。“为何?”
萧煜垂了垂眸,语声孤寂,“因为``````”他从来便不会如此低微,他是高傲的,是清冷的,是无情的,如夜半山上的冷月般。“本王不喜欢。”
裴绪之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整理他衣衫,轻轻点了点头。“绪之知晓了。”
“还有,日后私下里,莫要自称‘绪之’,直接说‘我’便好。”
“这……王爷身份尊贵,绪之不敢逾礼。”
“本王……不愿意你的脸变得如此卑微。”
“是。”
裴绪之惊喜过望,然而更多的是惊。
他似乎明白了,安王爷把他当作了他人。那日安王爷被追杀时,他一出现,安王爷便脱口而出一个名字。他不知晓此人究竟是谁,只是望着安王爷眸底时,他偶尔会看见深处有一个浅淡身影轻轻刻印。
究竟要到什么程度方会眼含他人,即使那人不在眼前?安王爷,可知晓?
靖南的夏日着实热辣,日头朗照下,萧煜堂堂七尺男儿在台上站了不多久尚且觉得晒得难受发疼,何况底下经常暴晒的将士们呢。
萧煜瑟瑟缩缩抬眼看了一眼太阳,忙垂眸环扫一圈台下接受检阅的将士。右手一把接过小镜子递来的一大碗杜康,双手托举,朗声道一句“敬皇天后土”便豪气咕嘟咕嘟饮了起来。
将士们将身前的碗拿起,碗中的酒香随着酒水晃荡中溢满每个角落。
“敬皇天后土。”喊声所及处,山峦草野江河震动。
萧煜又接过一碗酒水来,侧身向宫之善举了举,随即单手高托,目光缓缓从左至右一点一点掠过众将士。眸光坚定,令众将士士气随着高昂起来。
“犯我大曜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曜者,虽远必诛!犯我大曜者,虽远必诛!犯我大曜者,虽远必诛!”
萧煜与众人一同昂首,尽饮,“哐当”声便此起彼伏。
“众将士们辛苦了,守卫山河是铮铮男儿责任。今日起,本王便与你们一同守卫这大曜河山。我大曜,绝不允蛮夷贼子侵扰。”
“绝不允蛮夷贼子侵扰。”“绝不允蛮夷贼子侵扰。”“绝不允蛮夷贼子侵扰。”
“好,大曜交予尔等,放心!”
“嘿,嘿,嘿,嘿,嘿``````”
萧煜下得台来,当即找白何要了一份地图,领着宫之善与苗行源便往自己居住的院落而去。
住处自然比不得都城里,然亦是足够舒适且醒目的。若要问安王爷住于何处,不必多言,只需道一句“门前一棵梧桐树,方圆百里最为端正豪华的便是。”
萧煜对居住条件却不多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大曜国土。他是被削了太子之位,他是誓要重夺皇位,他是空有监军一职,种种都是不错的。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便愿意让大曜被他国铁蹄踩得粉碎。即使要踏平都城,那亦是他,绝不是安朱。
而况,被调离政治中心,亦是他所愿,或者说,是他暗中所谋。不知朝中大臣反应过来与否,若是反应过来了,便定然咬牙切齿又想些办法来对付他。正如来靖南郡路上几次三番出现歹人一般。今日,便让他好好在靖南郡部署部署罢。
摊开地图,萧煜沉吟起来。其余人见其思索,亦都或思虑,或沉默,或发呆起来。
“小镜子,把笔拿来。”
萧煜伸了伸手,不觉有任何行动气息,抬眸,却见小镜子正傻呆呆地望着裴绪之手里的冰糖葫芦。
“小镜子?”
“噢,来了。”
小镜子递了笔,睁大了眼,满脸好奇,道:“王爷,为何裴公子时常拿着冰糖葫芦?”
萧煜眼亦不抬,自顾在地图上圈圈画画,只淡淡说道:“他爱吃。”
小镜子将信将疑看着裴绪之,却见他嘴角明显无语地抽了抽。小镜子忽而似是想起了什么,脱口道:“呀,李公子似乎亦喜欢吃冰糖葫芦呢。很久以前一日了罢,我见他偷偷趁着王爷不在从葫芦树上取了三串下来。真是想不到,李公子那般人物竟也喜欢吃这些小儿玩意儿。今日再瞧裴公子,倒有几分像李公子呢。不过,裴公子是助了王爷,而那李公子却``````”
“够了,小镜子,莫打扰本王做正事,出去准备晚膳罢。”
小镜子吐了吐舌,问道:“苗将军要在此处用膳么?”
“呃``````”
“他不必。”
苗行源张了张嘴,尴尬一笑。这安王爷,也是那等小气之人?管他呢,不就是一顿饭么,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萧煜依旧一沉吟一动作,似是完全沉于地图布局中。
是吗?三串啊。两串埋了,还有一串,是吃了么?忆起李容若在他面前欲试不试小心翼翼又带着孩童惊喜稚气的模样,他便忍不住漾开了一抹笑意。
后来知晓他们前事的宫之善瞧他宠溺欣然的笑容,亦不禁心下偷偷揶揄起来。看来这“王妃”,定然是走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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