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神情轻佻,道:“琴师好风姿、好手艺,不知在下可有荣光能一睹琴师姿容?”
世人只知他风流。
淡淡回响,如山中幽谷白梅,淡然却傲然。“恕在下难以从命。”
“呵,果真是个男子。”萧煜收扇,围着他走了一圈,细细端详着,良久,方道:“若是,在下势必要揭你面纱,如何?”
琴师不理会,双手抚上七弦琴,打算收琴打道回府。萧煜瞧着他手指,眼眸微眯了眯,一声不响便朝他送去一记虎爪。
琴师无奈,闪身避开。面纱挡住了他面容,连眸中神情亦一同挡住了,若非如此,萧煜会选择在此时逗一下便住手作罢了。可惜,命运开始转动,谁亦不能未卜先知,谁亦不能抽身逃离。
不休地试探与防备,他们终究还是陷入计算与付出的深潭中,说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言壮语却不得自救。
点到即止的交手中,白纱隐隐翻飞,清瘦的下巴便藏不住了。
萧煜眉眼开朗起来,似是寻到什么好玩之物一般,招数便加了几分火候。一把抓住琴师左衣袖,一拉一扯,将右衣袖亦纳入右手中,左手趁势一挑,笠帽便斜了斜。只是未曾掉落,便被一只洁手又扶正了。
琴师似乎不愿再与他纠缠,一招追魂发了半势,却蓦地顿了一下。小小迟疑,终于还是成为一个被无限放大的漏洞。萧煜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笠帽便翻飞了出去。
一张精致绝伦的脸呈现在他面前,尤为让他印象深刻的除了那双如水般柔静的眼眸外,便是那眼角的一颗红痣。红痣暗红,不大,却令人突觉满目流光,只是,红痣印在这般脸面上,祸水,不祥。
祸水,不祥。
他又不是女子,怎能听那茅山道士瞎说?
萧煜缓缓放下手来,再度仔细端详他。
如玉公子,神容清淡,风骨自成。他竟有几分醉了。
心下一凛,为方才自己的意识而发毛。
未等到自己完全释怀开来,身后便传来一声惨叫。萧煜重新看向琴师眼眸,却为此一寒。
此人,究竟留不留?
琴师从肩处抓了一把长发遮掩半面,转身拾起笠帽,重新戴好。
正如潇潇洒洒而来,又潇潇洒洒而去。只是,世人却再不能只将他当做那个技绝天下的琴师了。
萧煜一把抓了他飘在身后的衣袖,神色戒备,道:“为何?”
“见我容貌者,非亡即瞽。”
如此冷漠,与方才判若两人,萧煜忍不住心头微微发起冷来。
“我亦看了。”
“······”
“方才你本欲一招结束,箭在弦上你却收了,怕是此功夫有独特之处能令他人瞧出哪门······”
“你若想死,在下不介意帮你一忙。”
“你若想杀,岂留我到此时?”
萧煜松手,朗声大笑,转身便朝台下走去。
琴师转身,瞧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第2章 截路
世人只知他风流。
烟花柳巷,浮沉人生,何处不能去?
暮春初夏,天边的云是清朗的,山樱却已悄悄走上归路。
数年前移植到庭院里的山樱,如今早已花开几度。只是亲手移植之人,却早已步入黄泉不知寄往何方。
母妃······
“哟,我们的风流花公子终于回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翩翩从厅堂迎了出来。
“怎的?没带你去你寂寞了?”
男子暧昧一笑,道:“安王爷瞎说的什么实话?”
“你既叫我安王爷,必定又是有事情要来烦我,说吧,所为何事?”
“这不父皇寿辰要来了么,我想破脑袋都不知究竟要送何物,所以来请教请教皇兄。”
寿辰么?又一年了罢。
萧煜调转身子,朝那几株山樱下的石桌而去。樱花飞瓣,死亡原来亦可以如此浓烈唯美。
母妃······
七年前,堂堂大皇子因强迫朝中权重之臣之女而下狱,结果便是永生剥夺成为大曜继承人的资格,顺势被封为“安王爷”。而如今成为太子者,不是他,亦不是与他同母的弟弟二皇子萧衍,而是第三位皇子萧澈。
朝堂内外,对于萧煜当年所犯之事讳莫如深闭口不提,表面上看起来竟似慢慢被淡忘了。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大臣们方为自己捏一把冷汗。
至于为何封号为“安”,按萧煜自身理解,情理之中便是“安分守己”之意。每每被人称为安王爷,他内心便又浮起那磨人的“安分守己”四字。父皇对于他,究竟有多么猜忌?连平日里都要他时刻接受命运的折磨,好让他记得他的身份、他的立场。
他厌恶。
自此后,他便整日流连烟花之地秦淮水岸,不理朝堂之事,只管做他的游手好闲安分守己的好王爷。于是,世人便道,这安王爷耽于声色,庆幸帝王没有把太子之位给他,否则大曜该如何水深火热?
世人只知他风流。
“皇兄,究竟如何?”二皇子萧衍看着萧煜只顾自己定定出神,忍不住问道。
自从那女子来到皇宫,他母妃便失却了一切。
他还记得,儿时父皇极其喜爱他,常常抱着他与他说笑。
萧煜,字盈辰。他的名字是父皇为他取的,他说“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日后他便是大曜的日月,照耀整个大曜,为黎民谋取万福。日月星辰,都围绕他而转动,都护佑着他。
世事机变,晴天下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父皇因着那女子的孩儿渐渐疏远了他。
直到一日,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位女子,他被下狱了,那时他虽依旧贵为皇子,却遭受了非人对待。如今想来,他冷笑。
“衍,你可知都城新月坊来了位冠绝天下的琴师?”他冷笑。
“不知,皇兄,莫非你想让那琴师寿宴上为父皇抚琴?”萧衍坐下,眼睛一亮,道。
“正是呢。”他依旧冷笑。
“那我明日去请他?”
萧煜敛了笑,折扇敲了敲石桌,似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般,正色道:“小镜子,明早备马。”
萧煜不知,初晓时分的嘚嘚马蹄,终究拌下了月老不甚坚固耐用的红绳,从此倾尽一世一发不可收拾。
“皇兄亲自去?”
萧煜手指在额角扣了扣,撕下一张轻薄似无的羊皮来。霎时狭长的丹凤眼摇身一变为灵动惑人的桃花眼,皮肤看似更白皙了些,却显得有几分苍白。
“你去,请不到他。”
萧衍不解,问道:“莫非你见过那琴师了?”
萧煜阴笑一声:“见过。”话头一转,又道:“我与你同送一份礼罢。”
“也好,山珍海味、奇珍异宝宫中不少,想我们父皇还不到如此计较的地步。”
“是啊。”萧煜轻叹出声,站起便朝书房步去,不疾不徐,全然无了那份莺燕中的风流。
这对所有人来说,必定是一份大礼。
那些阴暗的计算,被萧煜深深隐藏在孤傲不羁的背影中。
萧衍看着林荫下的身影,嘴角含笑,一丝依恋一丝张扬。他的哥哥果然非池中之物。世代无双,公子楚楚,玉树临风,这是外人的评价。只有他,不,还有父皇与那某些个大臣忌惮他。皆因他们都清楚,独步天下之势非常人能得,即使身为帝王的萧商,亦不曾有过如此天成之气。
难怪有狱中之祸了。
而如今,帝王渐老,他的哥哥处境便愈发危险。萧衍不明白,为何明明危机四伏,哥哥却依旧云淡风轻去喝花酒,难不成,他当真要任人宰割做那新帝上位的祭祀品?
萧衍可曾想过他自己又打算如何做?
萧衍心知却依旧我行我素,皆因他知道,皇兄萧煜若是成为斗争牺牲品,他终将会步后路,那么以他的权势,何必做以卵击石之事?他是完全放弃抵抗了。
萧衍仍然心存侥幸,那是因为萧衍知道,朝堂内外并不多忌惮他,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皇子,湮灭在众多皇子中。唯一的危险便是,他们担心万一萧煜倒了,萧衍凭着血缘要寻仇,于是顺势杀掉萧衍亦是有可能的。
的确,萧衍便是如此打算的。安好最好,若是不能,他势必与萧煜共进退。
钱权之下,只有利益。什么感情血缘,通通不过是烟花盛放后的残烬,除之后快。否则功败垂成一败涂地,再无一丝希望。
宫里长大的孩子,皆明白此道理。所以朝堂中人,总是见风生长,哪儿土壤肥沃往哪儿凑。扎好根,发现时势变了,便即使要伤筋动骨亦要拔起根苗往他处去。
识时务,这便是生存之道。
只是萧衍,在不天真的年纪里天真地想要抓住他仅剩的东西。
天色逐渐晚了,初月挂上枝头。萧煜用罢晚饭,便跃上房顶,枕手闭目,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嘴角溢出几分冰冷残酷。
忽而一道暗影如鬼魅般出现,在瓦上单膝跪着,月光下的人影,如修罗般萧索。一阵鸟叫惊起,那人影便又消失不见。
“琴师果真聪明,奈何······”他暗暗嗤笑,闪身回房。
今日的晨光特别和煦,早起的鸟儿已然欢歌。长满翠叶的垂柳,摇皱了一池春水。如此好风光,当然适合出去踏晚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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