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心中恨恨,敢情这王爷是故意不要自家脸面硬是要拉下董家面子来。只是,别牵连到她呀。稍微打听便知晓,这位董家二小姐曾经陷害王爷。当然“陷害”一事亦是从市井听得,究竟如何不甚了解。然而人们大都默默认同了这一说法。那么,王爷此番是报复所为。她现下受着身上担子的侵害,这王爷又故意挡在她面前不让她朝花轿走去,她岂不是当了王爷出气筒了?
面对萧煜真诚无假的笑颜,媒婆是浑身没招、进退不得。
恰在此时,“新娘”娇柔出声。声音如山涧溪流,叮咚脆然,却似是刻意压小了,只有周围三四人听闻。“王爷,昔日连窗外枝桠喜鹊都不放过,今日真愿帮助媒婆?”
萧煜怔了怔,轻笑出声。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他。如此算是逃出宫来了,果然是他相中的千里马。那日他要招他入帐下,他不愿,今日倒以如此一种别开生面千古唯一的方式入他隐舍,果然是生事之野马。
萧煜邪肆勾着嘴角,过去轻轻扶着“她”,温润如玉上水,道:“既嫁了本王,本王便护你一世周全。”感受到“她”身体瞬时僵了僵,萧煜脸上玩味愈加明显,“媒婆已有一定年纪,本王怕她受不住,更怕有了万一伤了本王的……王妃。”
不等“她”反应,萧煜便将“她”一拉,顺势接入自己怀中,朝“她”意味深长笑了笑,便迈开步子将“她”送入轿中。
“起轿。”
喇叭与锣鼓声又起,比先前更喧天。
萧煜上马,悄悄在衣裳上擦了擦手心,眉头微皱。
那是……“她”的血,在“她”肩头处蛰伏。
入得轿内,“她”一把扯下盖头,拂了拂衣袖,满脸嫌弃。动作之间又扯动了伤口,眉头便蹙了蹙,随即又舒展开来,重新覆上满脸清冷。
萧煜听懂了“她”的话,只是他的回答未免过于轻浮。“既嫁了本王,本王便护你一世周全”,岂非笑话?“她”微微拉起了一角窗帘,只望得见缓缓后退的街旁房舍。转角过后,衣裳变得姹紫嫣红,原是到了新月坊了。把帘子放下,嘴角冷淡。
风流公子流连花丛,自是不懂人间情至。
“她”却不知晓,多情实是无情,无情只因至情。情之所到,便一往而深、无关风月。
安王府终是到了,迎亲队伍后面依旧紧紧跟着的一批官兵亦随着停了下来。
“请王爷踢轿门。”
萧煜春风得意,一脚踢去,轿子生生震了震。旁人看了都替它发疼。众人以为安王爷忍不住用轿子出气,却因他笑得灿烂的脸而深深疑惑起来。
旁人哪知,萧煜不怕脚疼亦要将轿子踢震颤,不过是为了警告提醒轿子里的人。而轿子里的“新娘”,自是懂了他意思。
怕是人多口杂,又有官兵纠察罢。
“新娘”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盖头,重又强自忍痛故作平常起来。
水凤替“她”拉开帘子。萧煜见此自是跨步前去,弯腰半入轿子将“她”抱了出来。站定轿前,环顾四方一眼,又在官兵处停了停眸,随即低头看着怀中之人,笑得甜腻温柔,道:“娘子,唤本王一声郎君如何?”
怀中人目露狠光,虽被盖头遮挡,然萧煜将那分明的目光感受得极其彻底。低低笑了笑,似是生怕他人听不见,提大了声儿嚷道:“若是不唤一声‘郎君’,那本王可不许你进我安王府的门。”
旁人瞧着那风流邪肆略带痞子味儿的安王爷,只管惊得张大嘴巴而后掩嘴偷笑起来。周围不远处的官兵似是铁石人般,依旧脸无波澜。又或许,因身份与任务所碍刻意不动声色吧。
萧煜无有心思去管他人见此后会作何感想,只是一心想消除官兵们的疑心。见“她”迟迟未动,故意用力抓了抓“她”右手臂。
怀中之人冷冷一咬牙,凑过去轻声。“你等着!”
萧煜亦笑,几许调戏几许深沉。他只动了动嘴唇,然怀中之人看得清楚又明白——“本王等着”。
“郎君。”
随着一声春风拂柳般娇柔的声音飘散,怀中之人猛地埋头于萧煜怀里。
众人瞧见了,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然而,只有萧煜知道,他此时正于热闹人群中一人孤寂承受着胸膛传来的咬痛。他嘴角的温柔僵了僵,却依旧挂着。
穿过中庭,停了停,道一句“各位请随意”便消失于众人眼前,直到夜色降了,宴席摆开方出现。
萧煜一出来,小镜子便跑到他面前,一脸焦急无措,道:“王爷,你与王妃还未拜堂呢。这可如何是好?”
小镜子抹了抹额前汗水,心中着实对萧煜无语。他仍记得王爷接了董家小姐来了后便直接往新房走去,完全忽略他们声势浩大屡败屡战的拍门提醒。
莫非……小镜子看着他的背影,浮想联翩。
而小镜子狐疑又可怖的表情被忽然转过身来的萧煜撞了个正着。
“怎么?”
“没……没,王爷这可如何是好?”莫非,王爷真如此风流……好色?这,还是他认识的安王爷么?难道这董家小姐当真如此倾城绝色?不,若是仅仅只是倾城,新月坊一抓没有十个亦有两个。王爷逛新月坊尚不如此,莫非这董家小姐又有什绝技能令王爷着迷?
小镜子猜想得八九不离十,只是他却不知道,此新娘并非彼新娘。
萧煜白了他一眼,心里猜想小镜子知晓真相后会的表情,不免觉得可笑。步到宴席前,朗笑,大方又利落。“今日本王与董家二小姐结为连理,一切从简。承各位厚爱,今日照顾不周,请随意。对了,未拜堂一事,我与董家二小姐从前已行了闺房之事,既然早已是本王的人了,又何需再以天地为盟证?”
他说着,心头不禁对这些所谓宾客漠然起来。于众人中,他唯一所看重的不过的一人一事——皇弟萧衍,众人权势。盟天誓地,他们又有何资格去看?向来此等情爱之事,亦只是两人之事罢了,何况他们本便无情无意。再者,于他与萧衍来说,高堂从来只有先母!
他沉于自身思绪中,全然不去理会众人闻得他所言后的反应。要知道,众宾客中少不得或高或低的朝臣。萧煜如此直言不讳,怕是要刺上一刺那些个对付他的大臣。但他相信,无人敢参他一本。若是风言风语流到萧商耳里,只怕萧商先自个儿心虚起来。
已然过去的虚心事儿,谁都不愿再拾起,除非又可作他用。
各人正各自思索间,忽而见府中应门小厮疾走进来,附在萧煜耳边道了一句话后便又出门去了。再度进来时,便领进了一位不甚受欢迎的人——张公公。
萧煜从记事起便不喜这张公公。不管母妃在不在,似乎只要他来,便无甚好事。即使是承萧商旨意前来赏赐,待走后亦多见母妃闷闷不乐之态。因而,他着实不觉得这张公公讨喜,更不觉他有资格驱驰御前。然而,如今他虽仍旧不喜他,却深深佩服起他来。
伴君如伴虎,能如此长久相伴,必定是耳聪目明之人。
宾客中有人见张公公进来,便嘻嘻笑道:“料想张公公是来送陛下贺礼来了。”
萧煜闻言,脸上依旧洋溢着喜气,只是心里又觉处于春季的梅雨中,烦人稠粘。
“安王爷大喜。”
“谢公公,公公前来,可要来吃一杯?”
萧煜笑得尊敬,张公公却依旧板着一张脸。他塞满风霜的皱纹里,生起了一层凝重忧伤。
“安王爷,老奴前来,是要告知诸位一件国之大事。然陛下吩咐,为了不扰各位兴致,需安王爷办妥亲事后方告诉各位。安王爷,请就座吧。”
萧商啊,儿子大婚不来便罢了,连送份礼稍作表面功夫亦不愿么?
萧煜抱拳朝天举了举,道:“蒙父皇厚爱,张公公亦请坐罢。”
萧煜虽如此说,心下却在嘀咕。既不想扰了他们兴致,大可不来。偏偏来了却说不愿扰了众人兴致而不说明,这岂非是要让大伙心里惦记着?哪还有点兴致可言?
觥触交错,推杯换盏间,月色清亮起来了。世间一层透冷白纱,倒像是为了“她”成亲而相邀相伴。只因,他们太像。
世人只知“她”清冷无已,甚而无情淡漠,却不知“他”究竟是如何与这月光靠近相媲。
府外的官兵,完全不受府内欢声笑语、杯盏叮铃影响,依旧不间断地巡视着。
第11章 折枝
宴末,张公公站起,忽而便落下一滴老泪来,道:“皇后……皇后娘娘救治无效,薨了。”
霎时如平地起雷打闪不断,千军万马四下受惊奔逃。
“怎会?”
“不可能,我昨日……”
那人未来得及说完,便被一道整齐又哀怆的呼声震醒过来。“皇后娘娘啊!”
萧煜面对此情此景,冷然看着众大臣涕泪横流。也许国母的确重要,只是既然已薨,料想家中有几分权财、女儿适龄又有几分姿才的大臣此时内心定然是喜胜于悲的。若有朝一日自家女儿成了天下之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整个家族便由此兴旺繁盛起来。如此大好事,谁不乐意它砸到自家头上呢?
当然,萧煜亦相信总有那么些正人君子清官廉臣着实是深深牵挂着家国天下。而况现下国内大局不稳、四分天下的格局摇摇欲坠,内忧外患之下偏偏失了国母,黎民与大臣们的信心何在?纵有奇才绝技、运筹帷幄,人心收复与稳定亦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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