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总归不大好吧,从前没有听说皇上……”
“说到底是个男人罢了。”赵贵妃说,“他能怎样?你还要和一个男人争宠吗?”
赵贵妃的话是这样说的,但她心中有许多考量。从最好的情况到最坏的打算,她都一一地想过了。
先前皇帝说过的要编完先帝实录,这事情也将要开始了。原本应该在王怀仁手上做完的,然而耽搁了几次,一耽搁居然就耽搁到王怀仁下台了。现在是新任的丞相在主持,不免要任用一些新人。
严清鹤是皇帝点来的人,知道的人多少要给几分面子。
丞相与严清鹤相识已久,但从未一起共事过。丞相先是赞许了严清鹤的文才,然后道:“可惜肃宗皇帝在时你毕竟还小,怕是没有多少印象了。”
严清鹤回道:“今后还要多仰仗您提点了。
丞相笑道:“谈不上什么提点,不过虚长年岁罢了。当年伯瑜入朝时,我已在永州蹉跎十年,以为将要终老天涯。世事难料,你兄弟二人前程不可限量。”
严清鹤揣摩丞相这话,是大哥要调动了吗?皇帝却尚没有和他说。然而这是大哥,却不是他。他与皇帝的纠葛一日不完,他一日不可能前途坦荡。哪怕他们能瞒过全天下的人,他瞒不过自己的心。
他们正写到先太子染疾而薨,先帝大恸,朝野震惊。太子是先帝最得意的作品,一个极出色的江山继承人,正适合接下他打造的大好河山。太子党惊慌失措,有人忙着重新站队,有人仍在观望。
成王就是那时候开始崭露头角的。那是很年轻的皇帝,严清鹤想,甚至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年轻。但严清鹤那时过于年轻了,缺乏对于皇帝确切的记忆。严清鹤忽然十分好奇起那是的皇帝。皇帝在二十岁时,一定也意气风发,敢爱敢恨过。不会像现在,被皇位惯出了不容忤逆的强势,却又隐藏起情绪,难以捉摸,深不可测。
所以一定是那时的皇帝,一定是那时候的他,真切又深刻地爱过一个人。
丞相说他对先帝的印象不深,确是不假。可他虽不熟悉,却有人熟悉。
在皇帝批阅奏折的间隙,严清鹤唤道:“陛下。”
皇帝果然抬头来看他。他很明白他于皇帝的特别,皇帝如今不会因为被他打扰而不悦——然而就是这样细小的纵容,也使他感到一丝愧疚与不安。严清鹤犹豫了一刻,问道:“当年太子真的是病死的?”
这个问题他想问了很久,开口之前,却犹豫了。自从皇帝向他剖白心迹,他就决心不再多向皇帝的往事踏足半步。既然不能答应,那这一切全都与他无关,他应当远离,离得越远越好。
他明明决心抛却所有的幻想和好奇,故而他曾经一度心意难平地纠结“为什么”,却在皇帝要告诉他时毫不犹豫地拒绝。然而他却无法控制长久以来的惯性,他还是忍不住地去想皇帝。
这世上有无数的人对皇帝怀有好奇,却没有人像他这样,将皇帝当作一个人来好奇。
好在他现在有了正当的借口来说服自己。他并不是好奇年轻的皇帝,他只是好奇过去的故事,用以编撰先帝的实录。
皇帝对他的问题并不是很惊讶。这其实是一个相当危险的问题,听起来包含着对皇位来历的质疑。但他们之间就是如此,他们可以用最轻松的语气谈论旁人不敢触及的话题,却不会轻易尝试一些轻松的暧昧。
皇帝说:“是。”他搁下笔,又说:“当年问这个的人太多了,连同父皇都在问。太医都斩了几个,有什么用呢?老天要收你的命,人君是留不住的。”
先帝失去了一个最好的继承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做出了一个不是那样完美的选择。严清鹤想起皇帝向他说,他不及先帝。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他也不及太子。当年谁会不承认太子的好呢?如果他在世,必当是一位明君。
皇帝说:“世安是想问,是不是朕?”
作为这场变故最终的得利者,他被许多人这样问过。严清鹤知道皇帝并不是在质问他,他说:“自然不是。陛下不会做这样的事。”
皇帝笑着摇摇头:“别这样信朕。不过形格势禁,朕没那样的心思。”那时候他从没想过有机会,一门心思将他的年轻投入在一场无望的渴求上。
他又说:“当时太子待朕很好……孝仁太后也待朕很好。是天妒英才,慧极必伤。朕为太子守灵,并不是做给旁人看的。孝仁太后是先太子的生母,是那时的皇后。
严清鹤方想再问,却见刘善带着个小太监上前来。那小太监手中捧着个托盘,素色暗花的锦缎上托着一只小盒子,盒子里是一枚玉佩。
刘善道:“陛下,补好了,您看看。”
正是那日摔坏的那枚玉翁仲。缺角用黄金补起来了,米粒大的缺角却还做了镂空,做出了袍角的姿态。皇帝不知从哪里把盒子也找来了,同样用黄金补好。
好看是很好看,贵而不俗。但严清鹤一看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个无奈的笑来。很好看,然而毕竟不是了,不是那个意思了。
哪里补得好呢?
皇帝给他看,他只说:“已经是送给陛下的东西了,陛下喜欢就好,何必问我?”
皇帝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叫人把东西拿下去了。他说:“对,只是朕自己的事。”
严清鹤垂下眼睛不去看皇帝。快结束吧,他想。快放弃吧,从来没有人喜欢互相折磨的日子。
明明朝夕相对,却要强迫自己斩断一切念头。自己对自己下刀,才是最痛的事。
第三十一章
赵贵妃用了三天时间,一遍一遍地熬银耳燕窝汤,确保能做出最好的滋味为止。她也用了三天时间思考,她的猜测到底对不对,她究竟要不要这样做?
汤盛在天青色的小瓷碗里,莹润清淡,使人看着就觉神清气爽。赵贵妃最后尝了一勺,认为足够完美,至少不会坏了人的心情。
于是皇帝听那太监细声细气地说:“贵妃娘娘亲手熬制了银耳燕窝汤,想请陛下今晚去用晚膳。”
当然不是为了吃饭。章颉知道自己冷落后宫有些久了,但赵贵妃向来是稳重的人,得宠时不张扬,一时不如意也不会急于争宠。太子也立了,她得的是后宫中独一份的荣宠,有什么着急的理由呢?
章颉想,是后宫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是要为她的父亲或哥哥求情?
赵贵妃依然是娴静又温柔,就像真的只是请皇帝来用膳。她与皇帝说了些后宫的事务处置,又说了太子和公主的近况,还与皇帝分享她看画的心得。
皇帝知道她有话想说,却也只是陪她闲聊。用过膳,皇帝用清茶漱过口,赵贵妃才说:“从前在王府里的时候,妾也常给陛下做这道汤。”
皇帝知道她要说正事了,笑着说:“还是你做得最好,如今比原先还要好。御膳房不及你。”
赵贵妃偏过头去,露出娇羞的神色:“陛下要捧杀妾身了。”
她问皇帝:“陛下可乏了?妾为陛下按一按吧。”
她微凉的指尖轻轻按过皇帝的太阳穴和肩颈,她想,最多只是惹皇帝生气,不会更坏了。她柔声说:“宫里许久没有进新人了……”
皇帝闭着眼睛,微微点头,说:“不急。”
赵贵妃说:“妾知陛下日理万机,日夜操劳,是天下苍生之福……可陛下身边,毕竟总要有人才好。陛下许久不来妾身此处,也不去找别的妹妹……”
皇帝不答话,静静地听着。赵贵妃接着说道:“妾知陛下不喜争风吃醋,妾只是忧心陛下过于劳累,那些下人又不够贴心。若是陛下身边有人,哪怕不是妾身,妾也会安心许多。”
皇帝轻轻笑起来,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于是赵贵妃深吸一口气,说:“哪怕是个男人……”
她的心砰砰地跳,她甚至疑心皇帝能听到。
她曾设想过许多场景,皇帝或许会冷下脸来,会发怒,会责备她,质问她,或者拂袖而去。但她没有想到,皇帝只是睁开眼睛,笑而不语。
她忽然感到害怕了:“妾失言了,是妾糊涂了,陛下恕罪。”
他们互相猜测,却都没有猜中对方的心思。章颉曾经想过严清鹤的事会最先传到后宫,但他没有料到今日赵贵妃竟是为了此事找他。
他摇摇头,温柔地笑道:“纤纤。”
纤纤是她的闺名。赵贵妃僵住了,她感到通体发寒。皇帝曾经这样叫过她,但那是很久之前了。如今皇帝却这样温柔地唤出她的名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说:“你跟了朕许久了。”
是的,很久了,从王府到皇宫。赵贵妃的手搭在皇帝的肩上,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她感到等待审判的紧张,却并不后悔。皇帝不会只因为她鲁莽的询问就惩治她——如果皇帝没有那个心思,她说错几句话也没有什么关系;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哪怕她什么都不说,也无可避免。
“朕是最信你的,你也当是最了解朕的。你很聪明……”皇帝把手覆在赵贵妃的手上。赵贵妃这才回魂似的又呼出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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