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涯用厌恶的目光瞥了一眼手中的残矛断戈,随手一扔之后,策马正面迎上骑兵队正。
成天涯在前,宁静远砚零溪在后。这种状况,队正已是无路可走,“什么机会?”
砚零溪手中折扇一点一点打开,“留下你的兵符,本少就给你家主子通风报信的机会。”
未时的幽蝶岭,已无人声,一局战争画上休止符,只是硝烟与熏烟尚未散尽。
战斗已停止许久,此刻一匹突厥战马却疾奔在荒寥无声的峡谷间,似有急报。
“骆行将军!”突厥骑兵队正来到百穴崖。
骆行与墨凉、傅鸣川二人一同立于崖上,眺望着幽蝶岭四角,“嗯?是豺行将军。”
队正豺行问道,“泠将军呢?卑职有要事……”
骆行冷冷地低头看了他一眼,“泠旧已死,从今日起,我就是南突厥兵马统帅。”
“什么!”队正豺行愣住。
“怎么,听不明白么?”
“属下不敢!”
“豺行,打扫战场,准备回师。”
“是。”
离去之前,骆行突然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色。
墨凉任由他盯着,右手慢悠悠拿起一件漆黑披风递给身旁的傅鸣川。
傅鸣川接过之后扫了一眼,明显愣住,随后却是没有多言,把披风抛了过去。
骆行直接将披风套上,“嗯?”漆黑色的披风内,挂着一块黑木牌,描金刻着三个字。
墨凉不再是先前那般冷若冰霜,相反,他朝骆行温和一笑,“两千五百枪士交给你了。此后在北地,多多保重。”
“唉。”骆行走远之后,傅鸣川又是长长一叹,“主人,我这是又被您欺骗感情了。”
墨凉笑得和蔼,甚至可以说是人畜无害的表情,“你没问过我。”
傅鸣川抚着额头,“主人啊主人,谁没事会好奇那些死去之人。何况我们上个月还去扫过墓吧!”
随后,墨凉、傅鸣川以及两名墨衣从者走出红蚁坡,沿着返回绛州方向的道路而行。一路上傅鸣川看似心事重重,总有些事越想越不对。
“鸣川,你是觉得我手段太卑鄙?”墨凉淡看了他一眼。
“岂敢岂敢。小人自幼在您身边,主人的判断从来没错过,砚家也确实越来越好。但小人总觉得……”傅鸣川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
墨凉自然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你觉得我还是对十一少留情了,是么?”
傅鸣川点点头,踢了踢路边的石子,“方才壁虎崖一处隘口,崖上堆有巨石,若是我等三人将石头推下即可阻断退路,十一少恐怕插翅难飞。以主人的眼光,不可能有如此疏漏,因此讶于您在此次计划之中,有所保留。”
墨凉敛眉浅笑,“若是说,留情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呢?”
傅鸣川一愣,随后恍然大悟,“您这么说的话,我算是明白了,您这一局要的是两败……不,是三败俱伤。”
第56章 恰故人来
当众人最终走出小蛱谷,遥想三日之前,进入幽蝶岭的五千三百军士,而今只剩十三人,且人人带伤,脚步沉重。
宁静远劈断了几根树枝,与砚零溪制作了两个简易担架,让四名受伤较轻的墨兵部成员抬着李青舟与叶风庭,而成天涯则背着李青舟的寒樨暗玉琴,以琴的寒气暂且压制黄泉防止火毒爆发。宁静远回首遥望幽蝶岭,“你真的一开始就看穿了他们中央高地的部署?”
砚零溪手中扇柄敲了敲掌心,眼神略显凝重,“若真的一开始就看穿,弟兄们怎会只剩下……那样说无非是给骆行施压罢了。”
从红蚁坡返回绛州的道路更近,只是草木深,夕阳西下,四位墨者踏流霞,徐徐而行。
“哦?三败俱伤,何以见得?”端坐小车中的墨凉,说话间依旧是挂着温和的笑。
“十一少所率的枪兵队其实是砚家嫡系,现在由三小姐掌管,否则绝不会认识石琥弹之信号;您让骆行取代泠旧,必然要清除泠旧的党羽。由于此战尤为惨烈,若非她的死党,绝不会尽力逼杀。因此,三败俱伤便是指,十一少的墨兵部、泠旧的死忠部队、以及三小姐的势力。只是主人,您完全可以自己掌握砚家的吧。”傅鸣川撇撇嘴。
“三小姐和十一少的势力都削弱之后,他们也没有信心完全掌握砚家,我便可以制衡其中。接下来,只要继续退居幕后,直到……”
“直到其他少爷掌握各大势力。”到了这个份上,傅鸣川也猜到了答案,随后又是长长一叹“唉。”
墨凉望着日薄西山,丹霞流峰之景,“最终目的是光大砚家,而不是个人得失。”
傅鸣川一脸无奈,“主人啊,鸣川晓得。”
墨凉脸上无悲无喜,依旧是温和笑着。
傅鸣川用试探性的语气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他们……”
“四象亡,五行齐,六合全。七星整,八卦在,十方灭。”
“……”傅鸣川脚步一顿,随即苦笑,“没想到除了五少,还有三位……”
墨凉忽地抬手,“他从小突厥长大,还是称他骆行吧。”
“好好好,怕我以后说漏嘴是么?”
“以后?以后就可以说了。”
“啊?那是多久以后啊。”
斜阳西下,草木萧疏。此刻不仅伤困劳顿,并且饥渴交迫。伤势最轻的宁静远从不远处的溪流处返回,为众人取来了水。
“不过,若没那颗血玉珠,我们怕是走不出小蛱谷了。”砚零溪看着宁静远背后那柄剑。
“在这件事上,是不是该感谢一下叶某呢。”忽然,叶风庭那儒雅平和的声音响起,看来是醒过来了。
“叶兄,本少的两名手下不辞辛劳用担架抬您,您还想要什么感谢呢?”砚零溪笑得一脸坦然。
“叶某手中还有黄泉烛,尚可生龙活虎。倒是叶某救尔等一命,欠个人情不算过分吧。”叶风庭从怀中抽出赤竹横笛,用指尖磨了磨圆孔,吹起一首清曲。
“毒作药用,叶兄还真令人赞赏。放心,知恩图报一向是吾辈信奉之德,叶兄大可放心。”砚零溪笑嘻嘻回应道。
“哼。”一旁的成天涯冷哼着。
笛声幽幽,似寒夜之中苦等的寂寥,又隐含高处不胜寒之感,空谷沨杳,跌宕起伏。
“等等。”走在最前的宁静远停住了脚步。
“怎么?”砚零溪走上前,眯眼望了望,“幽蝶岭与绛州之间有一条大路、一条小路,来时我们走的小路。”
叶风庭的笛声戛然而止,“叶某想,静远兄的意思是,小路的风向似乎有些不对。”
“风向?”砚零溪稍稍一愣。
“简单说,是剑气。”成天涯也感觉到了空气中飘来的气息。
宁静远聆听着风中的喧嚣,随后说道,“突厥军已不可能组织伏兵,我们还是走小路赶回绛州吧。”
砚零溪闭眼略作思索,抬手说道,“为防变数,还是走大路。”
“静远兄,方才叶某所吟之曲,你可有耳闻?”雍雅躺在担架中的叶风庭倒是闲情逸致不减。
宁静远细思片刻,“是《寒夜怀友》?”然而他刚一转头,那赤竹横笛却迎面回旋飞来。
“嗯?”宁静远抬手接过笛子,疑惑的目光注视着叶风庭。
叶风庭伸出手臂活动了一下筋骨,便从担架中起身,笑着说道,“静远兄会么?”
宁静远轻抚横笛,道,“对笛曲略有研究,不及你。”
“无妨。”叶风庭友好地拍了拍身旁抬担架的剑士,“叶某也想听听他人演奏。”
宁静远不再推辞,握笛即奏,幽然轻音深似那凄长寒夜,听之尤为令人身临其境,但却少了几分变调之中夹带的感情,空然入境,不觅笛心。
行至大路,成天涯虽然中毒在身,对周遭的警惕从未减少,他那黑鹰般的锐利之眸忽然一瞪,“有古怪。”
“的确,虽说此地并非繁华枢要,但日暮之时大路却空无一人。”砚零溪眯眼观之,宽阔路旁的树石之处无歇脚旅人,道路之上的马蹄印迹也已风干许久。
砚零溪手中折扇一开,走前几步,高声道,“出来吧。还要赶路,可没太多时间陪你们捉迷藏。”
语罢,一名紫袍玉带的华贵少年从石后缓缓步出,他身后背着一把宽长的银白重剑,比墨兵部斩马剑还要宽两三寸,方脱稚气的容貌看似比十八岁的砚零溪还小一二岁,他微笑中带有几分天真,“看来除了江南,中原也有聪明人呀。”他身后跟着四名青衣仆从。
“鄙人砚零溪,请问这位小兄弟。”砚零溪皱了皱眉,他的目光聚焦到眼前五个人的胸口,皆绣着残月横江的标志。“是来寻叶楼主的?”
“江南慕青疏,见过砚十一少。”紫袍少年爽朗一笑,“是呀。可惜他很快就不是楼主了。”
“江南大仓。”宁静远闻之一惊,细看才发觉五人胸前的残月横江标志上方还点缀着三颗飞星,与先前的江月楼图案并不完全相符。
“叶兄,看来有人来砸场子了,你是不是……”砚零溪一边讪笑一边转过头去,语气一顿,随后又转了过来,眼里露出诡异的目光,“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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