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见她的小少爷拿不定主意,便拐弯抹角地问他:“少爷到底在犹豫什么?回杭州有什么不好么?”
宋芷拿眼睛看着秀娘,回杭州没什么不好,就是没有孟桓。
“……少爷是不是放不下什么人?”秀娘又说话了。
宋芷吓了一跳,连忙把眼睛挪开,不坦诚:“没有!”
秀娘:“若非如此,少爷对大都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宋芷抿了抿唇,还真没有。
“少爷,”秀娘拍了拍宋芷的肩,“天涯何处无芳草,从去年起,少爷就满腹心事,秀娘问,少爷也不说,可少爷不说秀娘也知道,少爷是心里有人了。”
“……有个不当说的,秀娘无意间看到少爷怀里那块玉佩了,那想必就是那姑娘送给你的吧?”
“能送得起这样礼物的人,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宋家没落至此,少爷整日烦忧,恐怕也是怕女子爹娘看不上。”
宋芷的担忧,确实有这样一层,因此没说话。
秀娘见有戏,继续劝:“杭州什么样的好女子没有?少爷幼年的玩伴,那几家的小姐,或许到现在还有在杭州的呢。”
“少爷何必为了这一个得不到的女子,如此烦恼呢?”
得不到。
真是诛心。
宋芷咬唇,他一直知道秀娘这一点说的是对的。
镜中花,水中月,得不到的都如海市蜃楼,一边以极美的景诱惑着你,等你千辛万苦地跑过去,发现一切不过都是梦幻泡影,一触即散,抓不住,握不到。
宋芷又想起前阵子的孟桓,真应了秀娘说的那句残忍无情,杀人不眨眼。
而且,仅仅因为他多问了一句林桂芳的事,就被软禁那么久。
宋芷忽而觉得无望,或许孟桓对他……也并非那么坚定呢?他或许只是把自己当做所有物,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就不要了……
若是错过这一次,就不知何时能再回杭州了。
宋芷渐渐被说服了,表情松动。
“好,我们回杭州吧。”宋芷听到自己说。
第79章 何草不黄一
三月廿三,距离张惠出发只剩两天,秀娘和宋芷没有继续拖延的时间,当天秀娘就催着宋芷去张惠府上回话,宋芷被催着,只好不情不愿地去了。
得知宋芷同意,张惠便命人多备一辆车马给二人,并催促他们尽快准备。
宋芷应了声,谢过张惠后独自回了兴顺胡同,一时有些恍惚,也有些茫然无措。
真的要走了吗?
就这么离开了。
回到他的故乡临安,再也不回来。
从此与孟桓,再不相见。
宋芷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个玉佩,反正秀娘也看到了,不用藏着掖着。
当初在香山上,郝嫣说的那句话,果然得到了印证么?
他与孟桓之间,生离与死别,总得选一个,没一个是好结果。
玉佩贴身佩戴,上面留有余温,暖暖的。宋芷忍不住想到孟桓南征缅国回来时,一脸献宝似地抱了一块又丑又笨的大石头给他,还信誓旦旦地说里头有宝石。
现在回想起来,莫名觉得有些傻,心里却又暖暖的,暖着暖着,便酸了起来。
都会成为回忆了。
宋芷猛然低下头,用手捂着脸,肩头微微耸动,不想露出自己脸上的泪水给人看见。
他要离开了。
孟桓回来后找不到他……一定会生气,会难过,会大发雷霆地惩罚莲儿他们几个。
可孟桓不会再找到他了,即便孟桓知道他是跟着张惠去了扬州也没用。
偌大的大元,山南水北,从杭州到大都之间何止千里万里,要翻三山过五水,要穿越一座又一座城市与山村,人海与车马……这些都成为他们中间难以跨越的阻碍。
他何时回大都呢?宋芷忍不住想……最好在他离开后回来,否则见了人,他指定舍不得走了。
夜色深沉,月明星稀,弯弯的下弦月斜斜地挂在天上,春末的时节,最是容易教人感伤哀愁。
隔壁白满儿在愁,愁她的兰哥就要走了。
这屋的宋芷也在愁,愁他就要走了。
翌日,宋芷与秀娘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搬到了张惠的府里,第二日一早就直接从张惠府里出发,前往扬州。
宋芷这几天抑郁消沉,秀娘都看在眼里,心中也十分不忍,想着第二日便要离开了,便悄声劝慰他:“少爷若有放不下的人,趁着今儿还没走,去告个别吧。”
“道个别,总比不辞而别好。”
宋芷原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自此一别,他与孟桓就再不会相见了,临走前……虽然孟桓还没回来,他也想悄悄再去孟府门口看一下,只要小心点,不被孟府的人发现,就没问题。
……
廿四日,孟桓回京述职,新会县逆贼皆已伏诛,贼首全部生擒至京。
处理完所以事务,孟桓才拖着受伤的身躯回了孟府,然而才进屋,就看到齐诺莲儿几个,齐齐地跪了一排在门口,一面迎接他,一面请罪。
“宋先生不见了。”
孟桓在剿贼时为流矢所伤,伤在腹部,流了很多血,此时脸色还有些苍白,听到这句话,他顿时一阵头晕,约莫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
宋子兰不见了?
孟桓觉得心里有些空,有什么碎得稀里哗啦,撕裂般的疼,继而是愤怒——他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为什么要逃?
愤怒之极,疼痛之极,孟桓的表情竟然莫名的平静,将那两个侍卫一脚一个踹翻在地,对地下跪着的包括齐诺在内的六个人说:“自己去领板子吧,一人五十,一下也不能少。”
“先来个人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听了莲儿详尽的叙述后,孟桓靠着椅背,闭上眼,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心想,他的子兰可真是聪明。
先按兵不动,让底下人放松警惕,再不着痕迹地四处在府里乱转,实际则是在勘探出逃的路,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深夜成功出逃。
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逃离孟府,逃离他。
真是让人生气啊。
还有张惠,孟桓的眼神愈发沉冷,当初就该再加一把火,把张惠一起弄死,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出了,重新被启用不说,还想拐带他的子兰跑?
孟桓握紧了拳,冷冷下令:“立即给我备马,我要亲自去把他抓回来。”
明日便是廿五,今日虽然天色不早了,可等到明日就迟了,宋芷说不定会被张惠拐到扬州去。
马匹很快就牵到了门口,孟桓也不顾自己腹上还有伤,利落地翻身上马,拉着缰绳,腿一夹马肚:“驾!”
他虽然没有去过宋芷家,却很清楚宋芷家在哪儿,但张惠既然明天出发,宋芷说不定今天已经住到张惠府上去了。
因此孟桓依旧派了人去守着兴顺胡同宋芷的家,自己则骑了马去张惠的府上。
他今天,要直接将人抢回来。
孟桓这般想着,就骑着马一路飞驰,往凤池坊的方向去了。
张惠住在凤池坊,积水潭以北,距孟府不算很远。
一路上,孟桓只觉得胸腔中有一把火,隐隐地灼烧着,让他又疼又恼。
谁知还没走到凤池坊,刚刚穿过积水潭不远,孟桓就在街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子兰?孟桓眉头一皱,驱使着马向路边走去,在宋芷身旁停下。
宋芷正在琢磨着偷回孟府看一眼再逃出来的可能性,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抬起头,恰巧对上孟桓的视线。
宋芷愣了愣,看着孟桓的脸,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
“上马。”孟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冷冷开口。
这一声让宋芷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人,想到自己是从孟府逃出来的,不由得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转身就跑。
但他凭双腿,哪能跑得过孟桓的马。
孟桓被宋芷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脸色阴沉得可怕,驱动马匹三两步追上去,一伸手,揪住宋芷的衣领,将人拎到了马上。
宋芷身体陡然凌空,被吓到,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被孟桓放在了马上。
宋芷惊魂未定,立即意识到自己现在处境十分不妙,激烈地挣扎起来:“放开我!”
“你放我下去!”
“孟征南,你凭什么抓我!”
“闭嘴!”孟桓喝止他,一手扯着马鞭,一手捂住了宋芷的嘴。
宋芷想也没想,一口咬在孟桓手上,一时间满嘴的血腥味。
孟桓也没把手拿开,反而冷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在宋芷耳后说:
“咬啊,现在使劲儿咬,等会儿就咬不了了。”
那声音又轻又慢,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意味,让宋芷从耳后到背脊都汗毛倒竖,头皮发麻,不自觉地松开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