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儿失的笑容僵在脸上,险些绷不住,但毕竟是逢场卖笑惯了的,很快收拾起得体的笑容,道了句:“宋先生。”
宋芷才从马车里头出来,就跟朵儿失打了个照面,且他能感觉到,朵儿失对他那股敌意虽然被小心收敛好,但分明更强烈了。
宋芷有些尴尬地想抽回手,却被孟桓握住了不放。宋芷低下头去,不想面上被人发现什么异样。
朵儿失像没看到似的,笑道:“少爷才回来,第一个赶着去接宋先生,宋先生真是好福气呢,朵儿失还从没见少爷对谁如此上心过。”
“少爷何时回来的?”宋芷问。
朵儿失掩唇道:“宋先生不知道么,少爷是昨儿个深夜里回来的。”
宋芷看了孟桓一眼,昨晚么?难怪,看孟桓神色还有些倦怠,想来是一路奔波劳累了,尚未休息好。
孟桓一直将宋芷牵着下了马车,才抬起头看向朵儿失,笑道:“莫非本少爷平日对你不好?”
朵儿失连忙笑道:“少爷这可是冤枉我了,少爷对朵儿失的好,朵儿失都记在心里呢。”
孟桓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没再管她,拉着宋芷的手一路往自己房里去。
朵儿失在门口候了半个时辰,却只堪堪跟孟桓说了两句话,就被孟桓抛之脑后了,面子上过不去,心里头又气又恼,狠狠绞着自己的手帕,又拿孟桓没有办法,恨恨地回了房。
齐诺看了个笑话,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替朵儿失哀叹,恐怕以后在这府里,除了少夫人,很难再有人越得了宋芷的地位去。
看着孟桓前行的方向,宋芷心里略有些不安,孟桓方才在马车上说的话他还记着呢。
“少爷。”宋芷叫了一声。
孟桓却不知宋芷在想什么,笑道:“我给你看个东西。”
宋芷“嗯”了一声,安下心来,没有再问,乖乖跟着孟桓走。
从前宋芷多是在孟桓的书房里,很少来孟桓的卧房,孟桓推开门后,便上里头找东西去了,宋芷这才有空打量。
孟桓的卧房陈设并不富丽堂皇,反显得有些简单,用的木料虽都是上好的,却少有雕花、摆件儿之类的,而孟桓房里最多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譬如一张狮子皮、一把没有弦的弓、一柄断剑,
不多时,宋芷听到孟桓的声音,他转过头一看,只见孟桓怀里抱了一块石头。
宋芷:“???”
“少爷,这是……”
孟桓将石头抱出来,搁到桌上,拍了拍那个碗口大的石头,说:“石头。”
“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孟桓说。
“怎么个不一般法?”宋芷低头仔细瞅了瞅,又摸了摸,怎么看都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孟桓说:“这石头是我千里迢迢从缅国带回来的,当然不一般。”
宋芷没忍住笑了出来:“不嫌沉?”
孟桓说:“这是缅国那边极盛行的赌石,据说缅国商人赌石时,一般不敢亲自在场,而是在附近烧香、求神保佑。”
“哦?”宋芷听说过赌石,却不了解,连忙追问道,“为何?”
“因为赌石原是个风险极高的生意,若是一刀切下去,能切出晶莹剔透的翡翠,便能一夜暴富,可相反,若切出来什么都没有,一夜之间就会倾家荡产。”
宋芷吃了一惊:“那为何还如此盛行?”
孟桓笑了笑:“因为世人总觉着自己是幸运的那个,能切出翡翠,万一赌中了,就从此荣华富贵,谁不愿意呢?”
宋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块石头乃是我在缅国原石交易市场上发现的,当地最有经验的赌石商人说,这里头一定有上佳的翡翠,将其送予了我。”
“送?”宋芷有些不信,“不是你抢的?”
“我答应不破坏他的生意,这是答谢。”
孟桓看着宋芷的表情,挑眉:“怎么,不喜欢?”
“喜欢,”宋芷说,“不过这里头真有翡翠么,赌石风险那样高,你不怕他看走眼,或是诳你么?”
“不怕,”孟桓道,“他若是诳我,我就宰了他。”
宋芷怎么看都只是块普通石头,心里感叹果然隔行如隔山,一面道:
“他远在缅国,你怎么宰了他?”
“哪需要我亲自动手,只需要向那边送个信,自然有人替我动手。”
孟桓说得煞有其事,听得宋芷一愣,抬起头看向孟桓。
“逗你的。”孟桓连忙说,“你不让,我就不动他。”
“哦。”宋芷应了一声,将石头翻来覆去地看,分明是兴致盎然、十分喜欢的模样。
“想不想切开看看?”孟桓问。
“现在能切么?”
孟桓:“原本是送你的,自然你想何时切,就何时切。”
宋芷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说:“现在不切。”
孟桓:“为何?”
宋芷指了指孟桓的手:“现在要请裴大夫来看看你的手,如果你不想以后没法拉弓的话。”
孟桓先是愣了愣,随后嘴角慢慢扬起,弧度越来越大,眼里都是笑,把宋芷拉到怀里亲了一口:“好,听你的。”
宋芷猝不及防被亲了个正着,顿时红了脸。
吩咐下去后,裴雅很快就来了,孟桓的手是在缅国战场上伤的,回京的路上走得急,恢复得不好,但日子久了,慢慢也养得差不多了,可前几日快马加鞭从上都赶回来,昼夜不停,手拉着缰绳,这才把伤口又崩开了。
裴雅看过孟桓的伤后,黑着脸说:“孟将军日后若还想拉弓,还是顾惜着点儿自己的手。这伤深可见骨,若是不好好将养,留下根子,日后就麻烦了。”
给孟桓上了药,重新绑好绷带,裴雅嘱咐道:“万不可再用力了。”
又看了看孟桓颈侧的伤,说:“这个伤还好,再养半个月,就能彻底好了。”
裴大夫走后,孟桓将裹成一坨的手伸给宋芷看,吐槽说:“这裴大夫手艺也太差劲儿了,裹成这样,我还怎么用手?”
宋芷还在想深可见骨四个字,听着就觉得疼,闻言白了他一眼:“你在府里养伤,又不需要做什么?”
想想又心疼,问:“怎么伤的?”
孟桓说:“就战场上伤的呗,敌人一刀砍过来,情势太危急,我没奈何,用手挡的。”
“那脖子上的呢?”
孟桓伸手摸了摸颈侧,早已经结痂的伤口有些痒。
“马上,被缅国一个将军刺伤的,他本是照着我脖子刺的,被我躲开了去,只是擦伤。”孟桓说着还挺得意,躲过了那样厉害的一枪。
孟桓说得轻描淡写,宋芷却听得惊心动魄。
念及孟桓走时是带伤走的,而且受伤还是因为自己,宋芷别别扭扭地磨蹭了半晌,问:“你走时受的伤,有影响么?”
孟桓一时没想起来:“嗯?”
“二月廿日,你在庐师山受的伤。”
“那个啊,”孟桓这才想起来,“那点小伤算什么,我还没到缅国,就大好了,你不用担心。”
于孟桓来说,受伤不过是家常便饭,比这还重的伤他也受过,本不觉得有什么,便笑了笑:“男人嘛,受点伤很正常,留了疤,才更是我这些年勇武的象征。”
宋人重文,而蒙古人重武。
宋芷说:“我去年受了伤,你不是说留疤不好看么?”
孟桓笑道:“你不一样,我不想你受伤,也不想你留疤。”
宋芷:“哦。”脸有些可疑地发热。
“切石头么?”孟桓突然问。他虽然相信里头有翡翠,可毕竟大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同时也有些好奇,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玉石。
“切。”
孟桓当即吩咐了人,去把府里那个专门请来切石头的人叫来。
来人是一个年逾五十的缅国男子,头发花白,估计这些年切石头没少心惊胆战。干这行,心脏不好受不了。
此人叫敏登,人称吴敏登,吴是缅国对男子的尊称。
吴敏登汉话讲得不错,走上来,对孟桓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学其他人的模样,口称“少爷”,抬眸看了宋芷一眼,在他看来,这个汉人清雅俊秀,自有一股书卷气,却不知是什么身份,能与孟桓站在一起。
“这位是宋先生。”孟桓道。
“宋先生拜揖。”敏登行礼道。
宋芷回了一礼。
“敏登,来,”孟桓说,“你应当知晓,这是我从你们缅国带回来的一块石头,你替我切开,切得好了,有赏。”
至于怎么叫切得好,自然是切出了上好的翡翠,并且未对其造成损害。
敏登应了一声:“是。”
桌上的是一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石头,但凭敏登的经验,一定会涨。“涨”是行话,意味着出现水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