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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人 (眠琴柳岸)


  
  只可怜他们孤儿寡母,一朝没了顶梁柱。
  
  宋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里面是十两银子,交给秀娘。
  
  宋芷从张府上搬出来后,张惠惜才,仍不愿对二人彻底不闻不问,因此与宋芷约好了,愿意收购宋芷的字画,宋芷也好补贴家用。
  
  秀娘接过银子,唇角不甚明显地弯了弯:“仲秋了,该给少爷添件夹袍了。”
  
  宋芷总共就两件布袍,夏天穿,如今天气冷了,得添件夹袍。
  
  宋芷忙道:“秀娘,不必!您不如给自己买些补药,补补身子。”秀娘的身体自景炎二年之后,一直不大好。
  
  秀娘摇摇头。
  
  秀娘始终在意张惠的身份,是个降了蒙元的汉人,因此一直不肯接受他的恩惠,从不花张惠的银子。
  
  宋芷道:“秀娘,这银子是我凭本事赚来的,算不得张大人的,您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何况添那夹袍做什么?我穿这一身就可以了。”宋芷指指自己身上的纳甲、褙褡。
  
  秀娘道:“胡闹。你一个秀才,整日穿得像贩夫走卒,成何体统!”
  
  宋芷道:“哪里来的秀才,如今科举都废了。”
  
  宋芷说完,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秀娘饿了吧,我去给您做饭!”
  
  秀娘一听,柳眉倒竖:“君子远庖厨!”
  
  宋芷已经一溜烟跑进了厨房。
  
  秀娘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宋芷将她看做了半个娘亲,是孝顺她,心中有气便也发不出来了。
  
  两人吃过饭,秀娘盛了些饭菜端到隔壁白家,敲了敲门,道:“阿朱,开开门。”
  
  白阿朱与秀娘关系亲厚,不多时,来打开门。秀娘一见她便吓了一跳。
  
  白满儿才十三岁,白阿朱年岁不算大,经年生活的重担让她看起来比常人苍老,但也比不上现在的憔悴,她眼眶发红,眼里尽是血丝,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白阿朱看到她,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屋。
  
  秀娘跟着她进去,轻声道:“满儿还没吃饭吧?我送点吃食与她,她年纪小,不能饿着。”
  
  秀娘一句话果然说到了白阿朱心窝上,她心知若不是有白满儿,此时白阿朱怕已跟着白重六去了,因此故意这样说,想让白阿朱多想想女儿。
  
  白阿朱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多谢你,秀娘。”
  
  秀娘连忙递了条手帕,给她擦擦眼泪:“说这些客气话!”秀娘搀着白阿朱进到屋里,将饭菜摆到桌上,招呼白满儿:“满儿,姨给你带了吃食,饿了吧?”
  
  白满儿已经哭不动了,眼睛也肿了,一下下地打着哭嗝,说:“我、我不饿。”
  
  “我想爹爹……”
  
  秀娘眼睛一热,上前把白满儿揽在怀里,给她擦了眼泪,说:“哪儿能不饿呢,你爹爹若是知道你不吃饭,又该恼你了。乖,多少吃一点儿。”
  
  白满儿委屈地看着她,到底是穷人家的孩子,懂事,听了这话,果然挪过来坐在小板凳上,开始吃饭。
  
  白阿朱看着她这样乖巧,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秀娘道:“阿朱,秀娘帮你一起把满儿养大,你别做傻事。”
  
  “你想想,我当年带着少爷,不也过来了么?没有过不去的坎,关键在你……满儿她爹那么疼她,定然也希望她平平安安长大的。”
  
  秀娘又问:“通知白哥兄嫂了么?”
  
  白重六还有个哥哥,是个屠夫,原名叫白二九,后来给自己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仲甫。这个白仲甫自诩是个有福气的人,一直看不上自己弟弟,觉得白重六一个做场的,败坏了他们白家门楣。兄弟俩除了逢年过节,平素并不来往。
  
  白阿朱道:“还没。”
  
  秀娘道:“兄弟那儿还是要去说说的,毕竟丧事还得他们一手操办。你这儿若是有需要,随时开口,我让少爷替你们跑跑腿。”
  
  白重六的丧事拖不得,因为算算日子,世祖近日便要从上都回来了,世祖回京是个大事,若是拖到那之后,白重六的尸骨怕是要腐坏了。
  
  因此秀娘做主,让宋芷去白仲甫家跑了一趟。白仲甫得知弟弟没了,也没什么伤心的情绪,或许暗地里还要叫一句好,当即叫了几个人到白阿朱家里,把白重六的尸骨抬回去。
  
  秀娘不忍见白重六丧事办得太寒碜,自掏腰包贴了几两银子,让白仲甫订个好些的棺材。至于廉慎赔的一百两银子,秀娘让白阿朱藏了起来,以免被白仲甫觊觎。
  
  出殡那天,宋芷也跟着去了。白家祖坟在崇仁门外的东郊,东郊人烟稀少,丧葬队一路锣鼓喧天,白阿朱和白满儿哭得几乎晕过去,白仲甫未免人说闲话,假惺惺地哭了几声。
  
  死者出殡之后,每七日要做一次佛事,先后七次,至四十九日止,称作累七。白仲甫不愿出这笔银子,宋芷便作了幅画送到张惠府上,换了几两银子,交给白氏母女,白仲甫这才心甘情愿地做完佛事。
  
  可白重六尸骨未寒之际,白仲甫就把矛头指向了这孤儿寡母。白阿朱有几分颜色,白满儿更是生得漂亮可人,白仲甫有意想生米煮成熟饭,把白阿朱纳作小妾,再把白满儿卖到勾栏酒肆去。
  
  没想到白阿朱性子烈得很,一头撞在床沿上,差点没闹出人命来,白仲甫被她吓到,宋芷又张口闭口用大元律例吓他,白仲甫才熄了这心思,将母女二人放任自流,不再管他们的死活。
  
  其后两人闭门服孝,很少再出门。
  
  丧事后不久,世祖回京。留守大都的官员分别在建德门、丽正门聚会,设茶饭,算着日子等世祖进京。
  
  朝廷要员们聚会的时候,二世祖们也在聚会。
  
  八月闰月,甲辰,廉慎牵头,在廉府上设宴,请了五六个二世祖。有中书右丞张惠的长孙张承懿,平章政事阿合马的嫡孙孟古台,还有中书左丞郝祯的侄子郝嫣,参知政事也的迷失的幼子雅苏,还有几个孟桓不太熟悉的。
  
  孟桓一进屋,见着孟古台那几个,差点从廉府上退出来,他与廉慎关系最为亲厚,低声冲廉慎咬耳朵:“你怎地也叫了他们?”
  
  廉慎欲哭无泪地说:“不是我……孟古台自己要来的,我总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阿合马和张惠、郝祯几个,在朝堂之上沆瀣一气,伯颜素来不喜。孟桓是伯颜的人,自然对阿合马那边的人没什么好脸色,尤其是孟古台,脸上总是挂着假笑,十分令人作呕。
  
  孟桓嘴角抽了抽,这时孟古台已经说了话:“哈济尔,怎么见了我,竟招呼也不打一个?”
  
  孟桓嘴角翘了翘,勉强扯起一个笑,敷衍道:“许久不见,孟古台。”
  
  廉慎低声道:“你若实在是不想看见他,可以找个借口先走。”
  
  孟桓道:“不必,忍这一时半会儿还是可以的。”廉慎做东,他借故离开,未免太不给廉慎面子。
  
  孟古台道:“听闻你跟随阿刺罕将军和范将军东征日本受了伤,不知现下可痊愈了?”
  
  孟桓道:“多谢挂念,早已经大好了。”
  
  “只是不知忻都将军近日可好?”
  
  忻都是孟古台的阿不合,也就是叔叔,在鹿岛与日军交战时,因争功和贪生怕死而失利,触怒了世祖,罚了他半年薪奉,降了一级。
  
  孟古台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了。
  
  廉慎连忙来打圆场:“难得一聚,你们俩少说一句,来,喝酒!”廉慎一举杯,便没人敢不给他面子。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聚会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孟桓与雅苏亲厚一点,席间便多与他说话。孟古台不知搭错了哪根筋,跟张承懿几个说着话,时不时还得往孟桓这儿插一杠子。
  
  只听张承懿道:“陛下不日便要回京,祖父勒令我不许再只顾玩乐,说要替我讨个一官半职去,唉,可真是苦煞我也!”
  
  孟古台早已经在御史台任职,闻言笑道:“这有什么苦的,等你当了差,自然晓得其中好处!”
  
  这几人里面,除了张承懿,雅苏也还未正式入仕,倒是跟着爱赤哥上过一次战场。
  
  雅苏道:“当差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披甲上阵杀敌去!那才威风!”
  
  张承懿道:“怎么你们都喜欢入仕吗?”
  
  郝嫣笑道:“哪有人不喜欢做官的?”
  
  张承懿道:“还真有!”
  
  廉慎奇道:“哦?是什么人,说来听听?”
  
  张承懿笑了笑,端起玉杯喝了口葡萄酒,也不卖关子,说道:“此人乃是我祖父当年救回来的一个汉人,姓宋,名芷,字子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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