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勉强笑了笑,岔开话题问:“莲儿新年过得怎么样?有人刁难你么?”
莲儿伸出手:“旁的刁难也没有,就是大雪天的洗衣服,冻手。”
宋芷这才注意到,莲儿去年还好好儿的一双手都冻伤了,红红的,生了冻疮。
莲儿照顾宋芷时间虽不算长,到底是宋芷在孟府里除了孟桓外最熟悉的人,不免就有些心疼,道:“你以后就跟着我,若是我离开了,也会打点好你,不让你受这些苦。”
莲儿抽了抽鼻子,点点头:“多谢先生。”
宋芷刚走时,她以为宋芷是真不会回来了,以为自己去年押错了宝,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孟桓偶尔会到宋芷的房里来,这屋子也一直保持着原样没变过,孟桓时不时会吩咐她来打扫。
莲儿就知道,宋芷应当还会回来。
没想到今儿一早就听到好消息,孟桓让她再来侍奉宋芷,兴奋得早饭都没吃多少,就过来了。
莲儿不是没想过别的路子,想过好一点方法多得是,但她是个汉人,而孟桓一向不喜欢汉人,只这一点,就绝了她的心思。
在整个孟府里,莲儿也没见过能像宋芷这样受宠的汉人。
“先生此番回来,可是要继续教少爷写字么?”莲儿问。
“不是,”宋芷说,“少爷让我教他作画。”
莲儿有些吃惊:“少爷要学画?”若说习字,那也是日常要用的,作画对孟桓一介武将来说,却是没必要了。
“那从何日开始?”莲儿又问。
宋芷摇摇头:“少爷没说。”
莲儿已经伺候宋芷洗漱穿衣完毕,用完了午饭,宋芷站起身,走到自己的书架旁,拿起一本《昭明文选》随意来翻。
只是这时,莲儿却突然注意到宋芷昨夜随手放在书案上的花灯了。
花灯里的烛火经过了昨夜一夜,早已经燃尽了,只有个红红的灯笼,静静地躺在那儿。
莲儿当即掩了唇,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送给先生的?”
末了又自说自话道:“是了,像先生这样的人物,想送先生花灯的姑娘定然不在少数。”
宋芷不自然地别开眼,掩饰性地笑道:“我这样的人物?……我不过是无名后生一个罢了。”
莲儿摇头,掰着指头数:“先生满腹经纶,又面如冠玉,貌似潘安,心地还好,善良温柔,谁不喜欢呢?”
宋芷啐她一口:“胡说八道什么!”
莲儿知道宋芷待人温和,不是真发怒,也不怕他,嘻嘻一笑:“先生害羞了!”
宋芷举起书,佯作要打她,莲儿连忙一躲。
“宋子兰。”门“哐”的一声被打开了,齐诺站在门口,“少爷叫你过去。”
齐诺看着屋里突然僵住的两人,眼里的鄙夷毫不掩饰,只道他们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转头得跟少爷好好说道说道。
莲儿被齐诺吓了一跳,虽然同为下人,齐诺却是孟桓贴身的小厮,地位跟她不可同日而语,当即闭了嘴退到一旁,站成一根木头。
宋芷一向知道齐诺不待见他,也不嬉笑了,站起身来道:“少爷有说是什么事么?”
“我哪知道?”齐诺道,“你自己去了不就知道了?”说完便退了出去,不愿踏进宋芷的屋子。
宋芷示意莲儿留在屋里,自己跟了上去。
两人一边走,齐诺一边道:“少爷今儿心情不好,你待会儿当心着点儿!”
齐诺也不是为宋芷着想,只是想着宋芷惯会惹孟桓生气,不想让宋芷呆头呆脑地又惹孟桓生气罢了。
宋芷知道齐诺不想多跟自己说话,没有多问,应了一声。
到了书房,齐诺敲了敲门,道:“少爷,宋子兰来了。”
屋内传出孟桓熟悉的嗓音,低低的,听着确实情绪不高:“进来。”
宋芷应“是”,提起衣摆,走了进去。
孟桓没在看书,也没在写字,案上摆了一幅地图在看。
宋芷放轻脚步,走到孟桓身后,叫了一声:“少爷。”
他声音轻轻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嗓音,响在孟桓身后,真真人如其名。
孟桓指着一旁的椅子说:“坐。”
宋芷觑着他的脸色,没敢坐,道:“小人站着就好了。”
宋芷的自称,又变成了小人。
孟桓没注意这些细节,眼睛一直盯着那张地图,宋芷看了一眼,是辽阳行省、高丽、日本一带的地图。
孟桓去年从征日本,惨败而归,因此一直对征日事宜十分在意。
“陛下今日早朝,宣布罢了征东行省。”孟桓突然道。
征东行省亦称征日行省,管理东征日本的一应事宜。
自从去年惨败,朝中对于是否还要继续征日就一直争论不休,虽则陛下不太想放弃,但元廷连年征战,确实国力有亏,征日之战涉及蒙元不擅长的水战,蒙元马上立天下,水军是他们的弱项,而军用船只也一直是个问题。
元廷造出的船只往往吃水不够,并不能满足军用需求,也不能抵御海上的大风大浪,船上炮火亦是短板,只能让江南各地制造战船。
宋芷看着孟桓,不知道他跟自己说这些做什么。按宋芷的想法,罢征东行省……挺好的。不必再多一场无谓的侵略战争,不必再劳民伤财,不必再有流民。
况且,陛下罢征东行省,谁还能阻碍他的决定不成?
“我不甘心。”
孟桓指尖敲了敲书案,“去年惨败,一因飓风,二因船只。”
孟桓没说主帅的事,去年范文虎、忻都等弃军而逃,致使元军死伤八万余人,被俘三万余人,引起朝野震惊,孟桓身为下属,不便说主帅的不是。
飓风宋芷是知道的,只是船只……却是怎么说?难道孟桓认为那些船只有问题?那些船只可是江南造的,按理质量上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孟桓忽而偏头看了宋芷一眼,只见这人一脸无措地看着自己,茫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孟桓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自己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却听宋芷道:“少爷,征东行省罢了便罢了,少爷若想建功立业,还有旁的机会,不是么?不必执着于征日。”
宋芷总算说了一回比较好听的话。
孟桓想了想,道:“算了,陛下征日与否,不是我能干预的。”
孟桓将地图一卷,扔到一旁,这气了一早上,没想到见了宋芷这么快就不气了。坐下身靠着椅背,孟桓道:
“你家里那边,我派了个汉人去报过平安了,你可以放心。”
宋芷:“多谢少爷。”
孟桓看着他:“这么客气做什么,”指了指椅子,“坐下说话,不要拘谨。”
宋芷依言坐了,但孟桓的态度让宋芷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花灯,于是如坐针毡。
那花灯是孟桓买给他的,还是买给绰漫,却没送出去,转手随意给他的?
孟桓不知道宋芷在想什么,抿了抿唇,道:“今日是烧灯节,最后一天了,明儿个灯都撤了,晚上陪我一起去看花灯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⑴烧灯节的习俗参考《中国风俗通史元代卷》,蒸饼是一种叫焦(食追)(音堆)的东西(写起来是这样的)。
⑵范文虎是南宋降元将领,南宋殿前副都指挥使,至元十二年(1275年)降元。忻都是之前提过一嘴的,就孟古台的叔叔(我编的,历史上不一定是他叔叔)
⑶关于船只,有说法说忽必烈征日时候的船只,是江南在造船的时候故意做得质量有问题,因为不想让忽必烈再继续征日了,但是只是猜测,没有史料支持。
继续甜,我真是个亲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7章 羔裘五
“什么?”听到孟桓的话,宋芷顿时惊得站了起来。
孟桓邀他一起去看灯?
孟桓皱了皱眉:“怎么了?”
宋芷意识到自己失态,勉强笑了笑,低下头道:“少爷,这……不太好吧。”
孟桓:“有什么不好的?”
“小人、小人……”宋芷磕磕绊绊地说,“少爷要看灯,可以让萨兰小姐或是朵儿失陪您,若不想让他们陪,绰漫小姐想必很愿意跟您一起看灯,小人身份卑微……不合适。”
孟桓看着宋芷没说话。
宋芷硬着头皮,想起早些时候孟桓透露过那方面的意思,但是被他言辞拒绝了,孟桓也就没再提。
眼下是还有那个意思?
孟桓一不说话,气氛就格外紧张,宋芷险些要给他跪下了,就听孟桓道:“罢了,你不想去便不去。”
孟桓伸手将宋芷按到椅子上坐下:“别紧张。”
因为冬天才刚过,到底还是有些倒春寒,衣物厚实,孟桓的手放在宋芷肩膀上,并没有太清晰的感受,但宋芷仍像受惊似地缩了缩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