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偏过头不看孟桓,只是固执道:“我要见满儿。”他只是想看一看她现在过得如何,白满儿已嫁作人妇,有了孩子,此事已不可逆转,宋芷只希望她能过得好一些。
“我不同意,”孟桓说,“她都已经嫁给了别人,还有什么好看的?”
“孟征南,”宋芷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坚定,一字一句道,“我要见她。”
孟桓的脸色如水一般沉下去,寒声道:“就这样,你还敢说你跟她清清白白?”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宋芷寸步不让。
“我这样?”孟桓气笑了,“我哪样?”
“龌龊?无耻?”孟桓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每说出一个词,空气的温度便下降几分。
这时候恰巧孟陶一路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后面跟着几个婢女,孟陶才一岁多,走路尚且不太稳,何况跑步了,没几步就“啪”地摔在地上,他一抬眼看到了自己的爹爹,便张开手要抱抱,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爱赤哥……”
孟陶的出现彻底刺激到了宋芷,他猛然转过头,指着地上的孟陶,对后面那一群婢女冷冷道:“把这孩子给我带走!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孟陶自从在娘胎里到如今,宋芷都是知道他的存在的,可宋芷从未对他给予过关注,也从不跟孟桓主动提起,可这不代表他是不在意的。
宋芷还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对婢女和一个孩子说话,一时间丫鬟们都吓得不敢出声,可孟桓在这里,她们倒也不怕,小少爷撑腰,怕一个男宠?
丫鬟们的反应让宋芷忽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他只是一个男宠,有什么资格对小主人这个态度?宋芷自嘲地笑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自语道:“我错了……该走的是我才是……”
孟桓顿觉不妙,连忙道:“还不快把小少爷带下去,愣着干什么?”
婢女们后知后觉好像闯了祸,慌忙抱起孟陶,匆匆地走了。
宋芷俨然已失魂落魄,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受到自己与此地格格不入,宋芷手撑着桌面,眼神无助又绝望,他脱力般地蹲下身,以手掩面,瘦削的肩头以上,纤细的脖颈从衣领露出一截来,那样瘦。
“子兰!”孟桓慌了,一把把他搂到怀里,“你别哭,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明天就把白满儿叫来见你,好不好?”
宋芷用力地挣,也挣不脱,便只好自暴自弃似地倚在孟桓怀里,他仰起脸,脸上却莫名没有一滴泪水,他乌黑的眸子像失去了神采,没有焦距,好半晌,才微微偏头看向孟桓。宋芷的声音像一缕轻轻的风,稍纵即逝,他说:“你让我死了罢。”
孟桓忽地红了眼眶,狠狠地把宋芷勒在怀里,咬牙发狠似地说:“我不允许!你不许死!”
可人若没了求生的欲望,死亡便来得格外容易。心里没了意见,稍有风吹草动,便易生病,加之心底郁结,病不易好。
任裴雅给宋芷开了多少药,也治不好他的心病。
宋芷一夜一夜地睡不安稳,半夜总是满身虚汗地从梦里惊醒。
他早几年身子落下些病根,极畏寒,膝盖也不大好,大都的冬日又格外难熬,前两年有孟桓精心养护着,倒不太要紧,如今宋芷自己没了求生的意志,便病来如山倒。
白满儿倒是可以偶尔来看看宋芷了,但一来孟桓对他们俩始终不放心,总要在旁盯着,二来次数多了,白满儿如今的丈夫便有察觉,一打听就知道,白满儿这时不时出去,竟是在会旧情人呢,那旧情人还是个男宠,心里头气便不打一处来,开始对白满儿心存芥蒂。
自那天以后,孟桓便命人好好照料小少爷,特意嘱咐了不许把人带到宋芷眼前。
宋芷再一次试图自尽,是在至元三十年的夏天。
这年夏初四月十六,从河北保定传来消息,刘因病逝。刘因与宋芷虽未相处很久,却是多年的神交,二人以书信相交,情谊颇深,宋芷对他当初宁愿自顶罪名也不肯供出刘因,可见一斑。
因此当讣告从保定传到大都时,原本就心存死志的宋芷受到刺激,四月底的一天,趁孟桓外出公干之时,将孟桓转赠他的一套青花瓷杂碎了一只,用碎瓷片割破了手腕。
那是一只高足杯,图案是鸳鸯莲池纹,是青花瓷乃至服饰刺绣中都常用的图案,是满池娇的一种。
鸳鸯自古便是爱情的象征,常常成双成对地出现,鸳鸯莲池纹寓意着美满团圆,然而宋芷这一摔,却将两只交颈鸳鸯摔碎了,变得不完整、不圆满了。
殷红的血从纤细手腕上的狰狞豁口里流出来,宋芷因为失血,头晕目眩地摔到在地上,那温热粘稠的液体便从腕间缓缓淌到地面上,逐渐蔓延开来,宛如一朵妖艳的花,盛开在黄泉彼岸。
宋芷的眼睛越来越沉重,他感觉到冷,寒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他想要蜷缩起身体,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吗?
宋芷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他想起孟桓的脸,想到孟桓发现他时的场景……可还没能继续想下去,宋芷便失去了意识。
视线里最后一个画面,是那破碎的鸳鸯,静默地在碎瓷片上,不声不响地看着宋芷。
宋芷是被前来探望他的白满儿率先发现的。
白满儿没想到,一推门,便看见地面上宋芷瘦弱的身体,她还在期待他身子好起来,还在期待他能想开一些,跟孟桓好好的……
“兰哥!”白满儿的声音因惊慌害怕失了调,“兰哥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且行且珍惜吧,爱你们
第138章 狼跋四
孟桓得到消息匆匆回府时,裴雅已经替宋芷止了血,敷了伤药。他大步走向里间,只闻到满屋子浓郁的药草味,以及其间夹杂着的血腥味。
白满儿在宋芷床边,脸上的泪已经干了,怔怔地看着宋芷苍白的睡颜出神。
当孟桓走过去时,白满儿的眼珠动了动,才算是有了一点活人气,她忽地一把扑上来,掐着孟桓的脖子,尖声道:“孟桓,我要杀了你!”
“大人!”阿尔斯兰反应极快,错步上前,刚想把白满儿拉开,孟桓已经一把将她从身上拽下来,推了出去。
白满儿只是一个弱女子,哪里是孟桓的对手,一头撞在柱子上,额头当即撞破了道口子,黏糊糊的血从伤口流下来,白满儿却不管不顾,还要扑过来,被眼疾手快地阿尔斯兰一把按在了地上。
“你放开我!”白满儿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叫,“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孟桓,你这个小人!你对兰哥做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却一次次把他逼到绝处,你把他逼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满儿气得浑身发抖,眼睛却死死瞪着孟桓,声音又急促又尖锐,指着孟桓破口大骂。她还曾经傻得以为孟桓真的会好好对宋芷。
“混账!”阿尔斯兰一巴掌甩在白满儿脸上,“我家大人是你可以随意辱骂的么?”
这一巴掌极重,白满儿半边脸顿时就肿了起来,发髻也散了,趴在地上好半晌,才从晕眩中缓过来。
孟桓懒得理这个疯女人,低头查看宋芷的情形,却发现宋芷的呼吸和心跳都极为微弱,俨然命悬一线,登时心都揪了起来,绞成一团,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白满儿却突然开始低低地笑,笑得又凄凉又讥讽,一声声像针扎在孟桓心上,扰得本就六神无主的他更加心烦意乱。
“你笑什么?”孟桓问。
白满儿从地上抬起头,散乱的鬓发下,她那张脸依然年轻漂亮,只是肿了半张脸,又满是泪。
“我在笑你,”白满儿又哭又笑地说,“也笑我自己。”
“这么多年,你拼了命地想把兰哥锁在你身边,你折磨你自己,也折磨兰哥……但你不会成功的,孟桓,我告诉你,你不会成功的!”
“我也笑我自己……为何没有能力杀了你。”
白满儿越说越荒唐,阿尔斯兰气急,正想再给她一巴掌,被孟桓抬手止住了。
“他在这里休息,你不要打搅他。”
白满儿冷笑:“可他现在什么也听不到,因为你。”
孟桓懒得与她争辩,这样一个女人,他原本是不放在心上的,若非宋芷在意,他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若非子兰三番四次为你求情,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孟桓眼带不屑,冷淡地看了白满儿一眼,“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他是真的很厌恶她。
“阿尔斯兰,把她丢出去。”
“是!”
阿尔斯兰是个蒙古汉子,健壮魁梧,一把就把白满儿拎了起来,任白满儿如何挣扎也没有用,她便不再挣扎,只是看着孟桓笑,一直笑,眼里带着怜悯和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