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桓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这些年纵横沙场,刀下亡魂不知何几,若有报应,早该降下来了,这便不劳你操心了。”
这时绰漫已经上了马车,掀开幔子冲孟桓道:“哈济尔,快来!”
孟桓最后对宋芷道:“三日后,我要在我府上看到你。若是不来,后果你知道。”
说完便走了。
宋芷气得牙痒痒,又毫无办法。
宋芷回家后,没敢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秀娘,自己悄悄买了药,因为伤在背后,着实不便,便请药铺的人帮忙上药,而后对秀娘谎称夹袍是被划破的,让她给补补。
等宋芷把新夹袍从身上换下来后,秀娘满面疑问地接过去看后,顿时变了脸色,指着“划破”的口子沉声问,“这血迹,也是划出来的么?”
宋芷硬着头皮点了头。
秀娘盯着他看了两秒,说:“少爷,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那些蒙古人……又欺负你了?”
“没有。”宋芷道,“秀娘你太多心了。有张大人护着我,一般谁敢动我?”
见秀娘不信,宋芷强作轻松笑了笑:“张大人是什么身份,您还不知道么?那可是中书右丞,正二品大员,又是陛下潜邸旧臣,恩宠独厚。有他在,没人敢轻易动我。”
秀娘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没再追问,只问:“袍子上有血,你背后怕是也有伤,伤要紧么?”
宋芷拍了拍秀娘的手背:“一点小伤,不碍事,我已经请药圃的刘老爹给上了药,秀娘放心罢。”
秀娘作势要看,被宋芷笑嘻嘻地躲了过去,顺势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票:“这两日起早贪黑的酬劳,够我们用好些日子了。”
秀娘瞋他一眼,终究还是接了。
宋芷又嘱咐道:“满儿与白姨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秀娘要多多关照他们。”
秀娘明知宋芷在转移话题,也没跟他较真儿,道:“这是自然,少爷不说,秀娘也会的。”
宋芷想起前几日向齐履谦借的一身衣裳没还,便问那衣裳洗好了没,可晾干了。
秀娘闻言取出一个布包:“前两日便洗好了,少爷这几日忙着,我没来得及提。”
宋芷接过布包:“劳烦秀娘了,明日我便给他送去。”
翌日清晨,宋芷出了门。
齐履谦家住齐化门街附近的思诚坊梨花胡同,离丹桂坊颇有一段距离。
宋芷拿了拜帖,敲了齐履谦家的门,里头出来一个青衣小厮,却不是田伯。
宋芷将拜帖递过去,道:“我来拜见你家主人,烦请通报一下。”
那小厮见他穿的还算体面,带着方巾,因此笑了笑道:“先生来得着实不巧,我家主人点卯去了,先生若是不急,里边儿坐坐,主人少时便回。”
宋芷闲来无事,当下应了,进去喝了两盏茶,齐履谦便回来了,他从下人那儿得知宋子兰来了,因此老远便扬声笑道:“不想子兰今日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齐履谦看上去心情不错,眉飞色舞道:“子兰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宋芷将手上的布包递给他:“前些日子从你这儿借的衣裳,这几日忙着没来还,今天得了空,便来会会你,顺道将衣裳还给你。”
齐履谦一摆手,也不接,道:“嗨,一件衣裳而已,子兰还惦记着还,这便是不拿我当朋友了!”
宋芷笑道:“说的是,一件衣裳而已,伯恒兄念在我大老远特地送过来,还是接着吧!”
齐履谦勉为其难让小厮收下去了,这才问:“子兰今天不会就来送一件衣裳吧?”
宋芷笑了笑:“闲来无事,随意走走。”
“我看伯恒兄年纪轻轻,没想到已经在朝廷上当差任职了?”
齐履谦挠了挠头:“当什么差任什么职,不过是太史局一个小小星历生罢了!”
齐履谦酷爱钻研星象历法、算术,只是这些对于儒生而言,都是不入流的奇淫技巧。
齐履谦道:“子兰不会看不起我吧?”
宋子兰连忙道:“怎会?伯恒兄年纪轻轻,便进了太史局,常人不可及,我哪里敢看不起你?”
齐履谦笑了笑:“子兰看上去比我还年轻些,怎么反倒口口声声说我年轻?子兰是何时生人?”
宋子兰道:“景定五年正月初八。”
齐履谦道:“那子兰得叫我一声哥哥,我是中统四年四月十三生的。”
算起来,齐履谦比宋芷大了约莫九个月。
宋芷当即规规矩矩叫了声“哥哥”。齐履谦大笑。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齐履谦见宋芷始终眉头不展,便问:“子兰可是有什么心事?”
宋芷闻言一愣,心道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摇了摇头:“没事。”
齐履谦问:“烫伤可好些了?”
宋芷笑了笑,掀起袖子:“已经大好了。”
齐履谦一看,果然是大好了,烫伤的水泡都消了,红也褪了,又伸手摸了摸。
齐履谦:“好!很好!子兰这胳膊看上去比女子的还要细嫩些!又可以作画了!”
宋芷睨他一眼,齐履谦笑道:“我这是夸你呢!”
宋芷:……也罢。
“你当真喜欢我的画?”
齐履谦:“比金子还真!”
宋芷:“那改日我作一幅好的来送你。”
齐履谦:“这怎么行?宋先生的大作,怎么能说送就送,你定个价,我买!”
宋芷笑道:“一幅画,不值什么钱,也只有你肯赏脸多看两眼,送予你,也不叫它埋没了。就这么说定了。”
临走前,宋芷向齐履谦打听孟桓的宅邸。
“哈济尔?”齐履谦诧异,“就是伯颜将军跟前的红人?”
宋芷点头。
“你打听他的府邸做什么?”齐履谦随口问了一句,也没追问,“哈济尔的父亲忽都虎如今任浙西道宣慰使,是外官,不在京中,哈济尔自己一个人在京,好像住在西边儿和义门的太平坊。”
宋芷:“……”
齐履谦住的思诚坊在东,哈济尔住的太平坊在西,离宋芷家更远了。
宋芷向齐履谦道了谢,便离开了。这两天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没想到孟桓似乎十分了解他的心思,第二天便给了他一个下马威,逼他不得不去。
这天宋芷照例在房中看书,突然听得隔壁一声尖叫,是白满儿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⑴宋芷说自己的出生日期用的是宋理宗的年号景定,景定五年是1264年,齐履谦用的是忽必烈的年号中统,中统四年是1263年,所以齐履谦比宋芷大差不多九个月。齐履谦是1263年生的,这个可以百度到,但是详细的出生日期不知道,我瞎编的,别较真,谁要是知道可以告诉我,我改。宋芷之所以用景定,是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宋人,不承认元廷,所以不用元朝的年号,或者他也可以用干支纪年,1264年是甲子年,怕干支纪年大家听起来费劲,所以用了南宋的年号。
⑵丹桂坊思诚坊太平坊这些都是有的,胡同名字是我瞎编的,地图大家可以上网上找。
第9章 风雨一
听到白满儿的声音,宋芷心中一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将案上的书打翻了一地。
宋芷急匆匆地冲出门,却不方便随意进出白满儿家,倒是秀娘代替他进去看了一下,出来后,秀娘道:“少爷放心,没什么事。只是有人恶作剧,向白满儿闺房里扔了个染血的小人。”
白满儿这一声叫,惊动了街坊邻里,大家纷纷出来看,白阿朱只好出来一一解释,不住地道歉。
自白重九去世至今才不到两月,可宋芷看到白阿朱的形容,却像是苍老了十岁,原本发黄的面色变得更加蜡黄了,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整个人瘦得厉害。她说话时,眼珠在眼眶里发僵似的不动,整个人死气沉沉。
白重九的死,确实给了她很大打击。
这两年,白阿朱因为自己没有儿子,对宋芷十分疼爱,家里有一碗肉,也要分半碗给宋芷。因此宋芷见她这样,心中很不是滋味。
送走了街坊邻里,白阿朱正准备进屋,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宋芷,她脚步一顿,回头向宋芷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来,道:“兰哥儿进屋吧,满儿没事,劳你挂心了。”
宋芷鼻子一酸,道:“白姨,若有怎么事,尽管向我开口,千万别自己撑着,满儿没了爹,不能再没了娘。”
白阿朱笑了笑:“多谢兰哥儿啦,我知道。”
关于白满儿家这件闹剧,秀娘没多想,宋芷的心却悬了起来。他明白,这是孟桓对他的警告。
可是为什么?孟桓为何一定要让他去当这个汉文老师?天下能当他汉文老师的人数不胜数,难道只是为了羞辱他么?
不论是为了什么,三日后,宋芷仍按照孟桓的要求,绝早便出了门,往太平坊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