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 (一勺子鱼)

他反复去想那个找他告白的女孩子，他还依稀记得她头发很长，披散着，风吹过就扬起来，遮住了她的脸，她说着话用手将它们梳顺，夹在耳后，露出眼睛来，她的眼睛是落日下波光粼粼的一片湖水。

他甚至不如一个女孩子勇敢坚定，无愧于自己的这份喜欢。

他复又抬头去看李煜，等吧，等到期末考完，对他没有影响了，他就去和他讲，不论结果，只是告诉他，他喜欢他。这期间，他就用心学习，将感情暗藏，不让他知道丝毫。这无疑是很煎熬的事，李煜离他这么近，而他的喜欢又每日成倍增长着，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要被这种情感溺死。
三中这年的期末考提前，之后还要再上半个月课，旨在让即将面临分科选择的高二生们，通过一年半的成绩来思考到底文理哪科更适合。李煜早就想好，不需要花心思在这上面，杨广是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他只是掰着手指算天数，考完试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忧心忡忡。

李煜一站起身，他也就紧张地站起来，也不知道往书包里装了什么东西。他一路上没有讲话，只让人觉得反常，李煜瞧他脸色不好，问他，“怎么，没考好还是肚子疼？”他统统摇头糊弄过去，直走到楼上，眼看实在没机会了，才一把抓住李煜，他手心湿滑，甚至抓不紧李煜的羽绒服。






第43章 第 43 章
李煜看了一眼他抓着自己的手，杨广便迅速松开，“怎么了？”“我，我有事要和你讲。”，他紧紧握拳，指缝间都生出汗来，斟酌着开口，“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的，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说吧。”，他抬头，看着李煜，这一刻想的是，他的眼睛是否也同那天的少女一样，叫人难忘。

“那你就说。”，李煜的钥匙还插在门上，双手塞进衣兜里，想听听看什么事值得他绕一大圈，还不肯说。“我，喜欢你。”，他们僵直地站在自家门口，谁也不动，漫长无垠的寂静过后，李煜问他，“什么样的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未免有点答不对题，可李煜明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样的喜欢。原来那个他所谓的喜欢的类型，脾气不好的单眼皮说得是他。

“我知道了。”，李煜只有这个回答，杨广看他要去转钥匙开门，抢在他面前，捉住他一条手臂，问，“然后呢？”真奇怪，他明明想好，并不要求结果，可是此刻眼下，他却迫不及待地要一个答案，到底是心中有所期待了。

“我并不喜欢你。”，他说得很冷静，和往常一样，没有起伏的声音。杨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想说些什么，或只是简单地把气吐出来，抓着他的手并不动作，他好像呆了，勉强要扯出笑容，唇角提到一半再也上不去。

一时间，他感觉到心脏搏动，讶异于自己竟还有心跳。李煜要去开门，手还被他拽着，“放开。”，他充耳不闻，只是盯着自己看，“杨广，不是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的，我们并不相配。”

李煜握着他手腕，一下就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推下，他才大梦初醒，叹出那口气来，他挠着后脑勺，往后退开几步，跌跌撞撞地靠在他自家的铁门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哦，这样。”

哦，这样。他还能说些什么，什么都没有意义。

李煜关上门走进玄关，他平静地过分，他向来做最合适的选择，接下来该做什么，换鞋，放包，洗手，吃饭，可他站在门后，却连弯腰都做不到，他就背着包直直地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弯腰换鞋，然后洗手吃饭，他甚至念出声音来，却转回去，从猫眼里看向外面。

杨广就坐在他家门口，没有进去，他开始是机械性地去摸自己后脑勺，渐渐攥住一把头发，用力往外拉扯，他感觉到头皮疼痛，只是这些疼痛还不够，他开始快速地深呼吸，用脑袋撞了几次门，抬着头，凝视着对面的那扇门。

他忽而笑忽而神情肃穆，只是用力去看着那扇门，片刻他一下站起来，直冲到李煜门前，可他什么都没有做，不知道他们仅仅一门之隔，门后是那个将他心肠碾碎的男孩，他站了很久，最后只是喊了一声，才转身回家。

他的声音很轻，如若他没有站在门口，是决计不会听见的，他喊他重光。他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被这个名字，被刚刚发生的一切，被那个长久以来他都不曾明白的眼神。

被他的很喜欢。
他拿起筷子，不知道桌上有几盘蔬菜，也不知道嘴里是什么味道。






第44章 第 44 章
杨广早晨上学去，总要把窗打开通风，此刻回去，屋子里总是冷的，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烟来，掏出一支，哆嗦着点上。他几乎坐不住，倒在沙发上抽烟，时又烟灰落下，烫到他手面，他也像没知觉一样。

他还是没能戒掉烟瘾，只是抽得少了，以后还要不要继续，他不知道，一瞬间，又变回从前的杨广，做什么都没有意思，他是个无聊的人。真好，什么都不用放在心上，难过与快乐都是一个样。

他无法从伤心中剥离出来，明天也无法面对李煜，早上见面该说些什么，上学时又该说些什么，放学回家还要不要说再见，索性不去了，就当做一切没有发生，可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李煜不喜欢人消沉。

他已足够努力，可仍旧不被喜欢，这世上比他好的人太多，他凭什么要喜欢自己，他就这样空想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着，一晚上李知遥都没回来，他也没睡，清早还是拿过书包去上学，却没有碰见李煜。

原来不用他考虑这么多，李煜一向冷静，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他，放学等他走了之后才走，也不去喂猫。可他还是想见他，于是只躲在李煜看不见的地方，他不知道这样的感情该如何消磨，它并不因那天的拒绝消失，仍旧在他心头无尽地盘桓。

他们没有任何交流的第三天，下起小雨来，放学时他又坐在座位上不动，等李煜先走。江都也感觉出来一点，问他，“你们吵架了吗？”“嗯。”“你的错吗？”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那去给他道个歉吧，他会原谅你的。”“我想他不会。”“李煜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刚刚问我带没带伞，他没拿伞，应该还在楼下，你就找机会给他道歉。”，江都从抽屉里拿出伞来，递给他，“去吧。”

杨广怔怔看着手里的伞，问她，“你怎么办？”她笑嘻嘻地说，“没关系，有人来接我。”，看来小戴运气比他好上很多。他拿着伞着急往楼下赶，却没见到李煜，他又朝他们回家路上跑，没多远看到他戴着帽子在前面慢慢地走。杨广追上他，走到他旁边给他打伞，李煜只是走得更快，不愿意和他撑一把，他快步又走过去，你来我往几次之后，杨广一把将伞塞到他手里。

“拿着吧，我不撑就是了。”，李煜扭头不看他，又把伞递回去。他们俩像小孩子一样站在路中间推让。期间谁都一言不发。杨广终于忍不住，把伞柄硬塞在他手里，“我知道，我原配不上你，我什么都不会，我就是一滩烂泥。你不用这样避开我，我只是觉得，只是，没能，不去，喜欢你。”，雨越下越大，他的声音却越来越轻，“我不配和你做朋友，也不配喜欢你，伞你拿着吧，我走了。”

他两三步就跑远，一会就消失在李煜眼里，将他一个人留在原地。不停的雨，浇在他身上，淌到脸颊脖颈，伞垂在他手里，他像一个白痴一样，白白淋了一场雨。走到家门口，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以手抚面，还是不断有水落下，从发间眼眶里。






第45章 第 45 章
李喻还没回来，他将鞋子换了，书包放下，手里却还拿着那把伞。他转着伞柄，把它放在阳台上撑开，又去洗个澡换了衣服，从包里掏出湿掉皱着的试卷，写到一半，他妈妈回家。“今天好大的雨，你怎么回来的？”，她走进李煜房间，却发现他趴在桌上，脸面发白，头发还半干不湿的，“重光，怎么了？”

“就是有点头痛。”，他已经好久没有生过病了，李喻担心他，知道他一向就看重学习，对身体情况也是不管不顾，“是不是今天回来淋雨了，前几天又一直熬夜。你明天就别去上学了，吃了药就睡觉。”

“只是头痛，也没有别的，应该是普通感冒。”，他刚想继续写试卷，就看见李喻瞪他，他无奈，“先别请假，我现在就去躺一会，一会看情况，要是实在不行再请假。”她这才答应，放下心，拿了药和水过来。

爸爸走后，李喻带着他，诸多不便，但他总是叫人放心。

他永远做出最合理的选择，没人做饭他就自己学着烧，成绩不好就努力去学，高考没有把握就去学美术。于是在那一刻，他习惯性做出选择，一个男生，抽烟打架，不学无术，根本就没有一点可能，选择里一个轻易就可以排除的选项。

合理的，正确的，却不一定是他真正想选的，他不喜欢学习，不喜欢美术，不喜欢许多一定要做的事情，他并不快乐地机械奔跑着，杨广问他是否将快乐留在以后，他不知道。要理智，就要忽略许多情感，他人的，自己的，到头来他已不在乎是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