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 (一勺子鱼)

“哟，你也会逃课啊。”，真是冤家路窄，他压根不想搭理杨广，可又懒得走动，只是把头埋在手柄处，期盼他赶快走开，杨广偏不如他的愿，索性站到他对面那个转盘上，“不上课来这健身？”他恨恨看他一眼，杨广做戏叫道，“你看你眼里都是血丝，好吓人，还是回去睡觉吧。”

他甩下杨广要走，他又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说笑的嘛，你现在也回不去吧。不如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他话讲得像传销分子，李煜推开他说，“我去上课。”“上什么课啊，你本来不就打算不去的嘛，否则也不会站在这里，遇到我了。”，李煜只快步往车站走，杨广还在他耳边念，“又不带你去什么魔窟，我带你去我以前住的地方，那里有好大一片海。你活到现在，看过海吗？”

他没看过，他哪里都没去过，眼睛睁开就是书桌，最远去过另一个区的外婆家。他虽然还是沉默，但杨广分辨出他此时的沉默是在决断的沉默，于是愈加在他耳边煽风，“没见过海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你见过海，自然就知道世界广大，容得下万事万物。乘车只要一个小时不到，光补课就要两个半小时吧。”

真是可恨，这人每每都在他最低落时出现，扰乱他本来的轨迹，他再厉害也不是没有欲望的机械，没有办法克制喷薄欲念。“车来了。”，杨广不再问他去不去，他明白再问，李煜或许就会做出相反决定，他实则是个很逆反的人。

他们一同登上了去海边的车。






第28章 第 28 章
海边风大，但四月底，风中已有暖意。他们这一块做了人造沙滩，本来都是泥潭，可以挖洞吊螃蟹。李煜是第一次来，不知道要不要脱鞋进去，正犹疑间，杨广已经跑进沙滩里了，“你不走进水里，就不用脱鞋。”

沙子的质感是软而坚硬的，能踩出一个个坑来，又很快会踩到底。他不习惯在这样的沙地走路，走得很慢才到杨广所在，他站在离海很近的沙滩边，看李煜走过来，说，“我小时候一直住在这附近，后来稍微搬得远了点，但还是会常常来这。”，他双手圈在嘴边，朝着大海喊到，“去他妈的！”，游客纷纷侧目，李煜勉强往旁边挪了几步，歪斜陷在沙里，假装和他不是一起的。

“小时候，一有什么不能告诉爸妈的烦心事，我就来这朝大海讲。”，他又凑到李煜身边，眉眼平静，“后来发现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而千言万语不如一句脏话来得爽快。”千万种情感，难过，气愤，恼怒，悔恨，往往都能浓缩成这一句话，既骂人，也骂世界。

“你要试试吗？”，他很真诚地向李煜推荐，李煜只是看着海，看着潮来潮退，摇摇头，“我不想在公共场合做这种事。”杨广撇嘴，一屁股坐下，“那你就憋着，早晚憋出病来。”他忽然蹲下身，在砂砾里摸索，找到一块略大的石头，用力扔进海里，杨广帮他找了个更大的，咚得一声坠进水里，溅开好大的水花。

他一连扔了好几次，终于喘息着，脱力般坐下。

“我说你啊，别老是学习学习的，有什么意思呢，根本不开心。”，他撑着脑袋，看看李煜，觉得他比从前瘦了点，更重要是没有精神，像是费劲力气才勉强拧住身上每一个机关。“别教育我，你不懂我的选择，这是我的规划。”，他抓住一把沙再放开，“你从来没有谋划过未来，以后想做什么样的事，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杨广躺下来，天空与海是不一样的蓝色，“未来是不确定的，我只看重能够握在手里的东西，只有今天，只有当下，今天的快乐才是真的快乐，未来的我是怎样的，我无所谓，那是以后的事。”空中飞过几只白色不知名的鸟，他妄想伸手捉住它们的翅膀，“我从没见你笑过，是想留到以后吗？”

李煜不回答，他也想不明白，他甚至不觉得未来能比现在更快乐，只是他已经习惯于这样做事，选择最安稳不过的路，然后走下去就好了，他并不擅长解决复杂的题，只要明确了路，不必怀疑太多，走就行了。

他们沉默了很久，一时间只剩下浪潮拍岸和儿童嘻笑的声音，杨广躺着看他背脊，他穿着一件运动衫，风吹进就略微鼓起来，他变得浑圆，“说实话，我真想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那背影没有任何的晃动，他说，“不是讨厌，我只是不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3w字 你又做成一件事了





第29章 第 29 章
杨广并不理解这里面有什么不同，想了想问他，“是不喜欢比较好，还是讨厌比较好，哪个程度轻点。”“我说讨厌就是不论他做什么都讨厌，也就是否定全部，不喜欢只是部分，但程度都一样。”，他还是没转回头，定定地不动，杨广想他应该在看海，往最边际的地方眺望。

他倒是两条腿交叠着，晃着脚问，“那你不喜欢我哪点呢？”，他思索着，“是不喜欢我打架，还是不喜欢我抽烟，不喜欢我说话不好听，还是别的什么？”，他只是随意罗列，没想到问题一堆，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李煜终于看他，眼神里是阳光折射在冰上，这是一种幽冷却有光芒的感觉，他说，“我不喜欢你消极。”他的笑容僵硬，装作不动摇，“我哪里消极了？”“全身上下。”，李煜看他眼睛，“抽烟打架，无一不是。明明有着最好的资源，却只会浪费，虚度人生，你就像那些石头，激起一点没有意义的水花，然后不停下沉，落进泥里。”

“石头有选择机会吗？不过是被人握在手里，被人丢进水里。”，他也看着他，紧紧盯着他双眼，李煜的瞳色略浅，光下有点深咖啡色。“都是借口，你不是石头，是个人，选择千万，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另择他路。”，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一如既往的冷淡，他或是一把利器，简单剖开他人的心，但感觉不到一点愧疚。

杨广拧着眉头，觉得身体里每一处都纠缠在一块，许久才放松下来，他呈大字型摊开，手脚划动，沙尘飞扬起来，落在李煜身上，他嫌恶地又转回去，杨广拿脚碰他，“那如果我改变了，你是不是就喜欢我了，愿意和我做朋友了？”“我倒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做朋友？”“觉得投缘呗。”，他本意只是不服气，觉得李煜轻视自己，可他心里又何尝不看低自己，不过向往李煜活得我行我素，这样坚韧一个人，好像没有任何事能将他打败。

拳头不行，话语不行，生活也不行。

“我觉得我和你并不投缘。”“诶呀，给人家一点希望嘛。”，他坐起来，又和往常一样，靠在他身边讲话，“我努力积极，你努力和我做朋友。”这恰恰是不能通过努力达到的两件事，就和喜欢一样，努力积极只让人变得空虚，努力喜欢只会适得其反。

“随便你吧，和我无关。”，他拍拍身上的沙子站起来，只觉得鞋里面也都是沙子，他脱掉一只鞋，金鸡独立地站着，可沙地柔软，他很快站不稳要倒下去，杨广扶住他，让他搭在自己肩上抖沙，“你说随便我，我可就当你答应了。”李煜瞥他一眼，“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刚说完就被他握着手臂前后晃荡了两下，李煜穿上鞋子迅速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记。

回到家时，他在门口向杨广道谢，还是不变的姿态，“今天，谢谢你了。”“没事，我反正是为了朋友。”，他又很不正经地倚在门上回答，李煜只觉得他无聊，复又在他面前摔门。






第30章 第 30 章
李喻见到他，看了看钟，“今天晚了点。”“妈，我今天没去。”，他放下书包，坐在沙发上，李喻听见，放下手上的活，“怎么没去，那你去哪儿了？”“去外面转悠了会，对不起啊，妈。”，他看着她，从小到大，李煜从未做过逃课这种事，他是循规蹈矩的最佳代表。

李喻只是坐到他身边，并没有半句责怪，“是不是太累了？用功是好，但万事不能过头，重光。”她一手带大的儿子，深知他倔强脾性，他有着父亲的迂腐，和母亲的不服输，“我知道，我都懂得，只是我不想就这么认输。”李喻笑起来，“这哪有输赢的道理，你只要努力过，就不会后悔。”

他点点头，李喻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我给你老师打个电话，你累了就回房间睡觉，知道吗？”李煜看着她拿起手机往阳台走去，他就坐在原地，抬头可见他爸的遗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的，那时他还微微笑着，脸颊饱满，头发梳得整齐。

他之所以不喜欢杨广消极，不愿意太过靠近他，是因为他恐惧，害怕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变得原地踏步，或是被冲刷地再无力前进，慢慢后退，随波逐流。

“我去练一会字。”，他向李喻轻声打招呼，回房间摊开纸张，倒好墨水，翻出一卷临摹本来，可是写到最后，早就不是兰亭集序，是那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他搁下笔，颓然坐着。

杨广来了劲，说是要好好学习，也不抽烟喝酒了，可他基础太差，最简单的题都不会，一打开作业，看着不认识的符号就脑壳疼，语文英语且不论，这数学物理才更叫他迷糊，全是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