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怪阿进喜欢你……这也就够了。老婆子我,给他相了数十门亲事,也没见他一个顺眼的。如今好容易有一个,还爱他那脏心烂肺的。若撵跑了,可再去找谁呢?”
那琵琶伎听她言语,掌不住眼眶一红,退出两步,向那葛氏深深行了一礼,哽咽道:“夫人,先前多有欺瞒……玉山并非在下真名,不过是锦园卖艺时起的诨号。实际我本名余斫,表字樵山,是那余国舅的次子,余贵妃的侄儿。”
葛氏闻言骇得目瞪口呆,半晌方回过神来,又睁着眼睛与他道:
“阿弥陀佛,那你是如何到那锦园里的?”
“此事也是说来话长,我虽生于余家,却未得一日养育之情。愤而离家出走,又无处可依,只好凭着两手毫末技艺赚取衣食。唯有贵妃,待我视如己出,可她业已……”
“这么说来,你是个六亲无靠的可怜人了?”
那琵琶伎闻言点头,形容悲戚,却仍笑说:
“但伯飞待我很好,也知足了……”
葛氏因见他说话间眉间微蹙,心中更是不忍,暗道若教他离了王进,且该如何活呢?遂伸手替他理了理鬓发,又慢声道:
“好孩子,你且随我来。”
玉山闻言,不敢不从,忙应承着,跟在那葛氏身后。只见她左转右转,过几道抄手游廊,穿几间繁华院落,却在西北面一间高大堂屋前站定。
那琵琶伎展眼看四面冷冷清清,杂植松柏翠竹,正心中狐疑。却见那葛氏推开房门,引他入内。他便顺着跨过门槛,打起绣帘,却猛地呆住。
眼前是一方巨大的檀木香案,案上摆着密密麻麻,祖先牌位如林。案前支着一对高大香烛,火光烨烨,照得满室满厅。房中香雾缭绕,非兰非麝,自有一段悠悠然沉静如水。
那葛氏整了整衣袖,跪在正中蒲团,因见玉山愣在当场,便扭头唤他:“樵山,你且往这边来。”
那琵琶伎闻言,猛然警醒,忙不迭在她身边跪了,眼中却一片泪光闪烁。
葛氏见他流泪,便从怀中取出块帕子,替他细细擦了,又一面擦,一面与他道:“你这孩子,怪可怜见的。”
言罢,又转身向面前牌位拜了拜,道:
“列祖列宗在上,老婆子我平日里没少聒噪你们,今天又有个不情之请。我身边这位,余斫,余樵山,因是个孤苦无依,茕茕孑立的。我眼下愿收他为义子,好让他有个归宿……”
那琵琶伎听她字字句句,不似有假,登时脑中一片轰然作响。他愣了半晌,方回过神来,颤着手向那牌位磕头敬香,眼泪却断线珍珠似的落将下来,打湿那蒲团上的靛青绸缎。
葛氏在他身边,看他是真心实意的欢喜,便又与他说了几句体己话,言那王大公子小时如何,少年又如何。因见玉山应对从容,风趣机敏,心中便更是称意,又将手上一个东珠戒指戴在他尾指之上,当作今日之礼。
如此,那葛老太太便携着玉山的手,将他带回主屋,又领着一班侍女,前呼后拥的走了。
那王大公子见她走远,忙拉过玉山来,因看他红着眼眶,心中更是一紧,遂问他道:“阿娘与你说了些甚么?”
玉山却弯着双桃花眼,笑容晏晏道:
“她与我说,某人五岁被教书先生打得满院跑;七岁骑马摔下来后哭得惊天动地;十六岁看上了隔壁小姐,大半夜的翻墙去送金钗,却被当作小贼,撵了出来。”
王进听他越说越不对,伸手便要掩他的口,却见那琵琶伎张开五指,在他面前一晃,俏着脸道:
“还说,从今往后,我与你便是一家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也进入倒计时啦~
第35章 第卅四回
话说冬月十一日清晨,老斥国公换一袭簇新官服,携了那装着素帛文书的紫檀匣子,策马入宫面圣。葛夫人邀众人饮茶谈笑,又将那琵琶伎单独唤出,与他分说此间详细。而那葛氏因见他机敏过人,有情有义,更是天涯孤独,无所依傍,遂心中不忍,又疼又爱。便对他与王进之事,不动声色的允了,又带他拜了宗祠,收为义子,赠明珠戒指。凡此种种,不消细说。
且说那王大公子因见玉山被唤出门去,在主屋房内坐立不安,横竖挣着要望个究竟,索性被秦、明二人劝住,方未生出甚么离奇事端。而那琵琶伎回转以后,看他一副心急火燎,便将此间诸事细细说了,听得他喜出望外。王进忙拉过那琵琶伎的手来,三步并两步走到里间,诚惶诚恐的打听葛氏言语。
玉山见他那样子,抿嘴笑道:“她问我,余家那等声势,为何却愿意帮你。”
王进又问:“那你是怎回的?”
“我,与她说……”他言及此处,忽然顿了顿,耳尖泛起一点红晕,轻声道:“你在何处,我就在何处。”
王进闻言,心中慨然一叹,暗忖这琵琶伎的好,究竟是一生一世也体会不完。遂张开胳膊,将玉山抱了个满怀,贴在那人耳边道:
“你说好的,不许反悔。”
“浑鬼,谁像你似的,成天赌咒发誓,嘴里没一句真话。”
玉山啐他一口,却又软了腔,顺下眼道:
“我听夫人宽恕,心头一冲,便把我那身世本名也说将出来。夫人听了,约是忖我孤苦伶仃,别无倚靠,恐我离了你,要生出好歹来。这才教我拜了牌位,入了族谱。否则,你家门槛就这样低,我一个下九流乐伎也跨得进来?”
“哎哎哎,甚么叫下九流。你这样说,那我成什么了,下九流的姘头?”
那琵琶伎听罢,忙“呸”了一声,怒道:
“天打杀的东西,荤油蒙心了乱说话!”
王进恐他真恼了,忙蝎蝎螯螯的赔不是,又拿那拜年话颠来倒去的哄他,半晌才让那琵琶伎“哧”的一笑。玉山见他仍抱着自己,抬手一搡他,道:
“好了,等着润之他们看笑话呢,且回去了。”
那王大公子闻言却不放他,抓着他那腰带,横竖要他亲一口才愿松手。玉山将他嫌弃得无可不可,一叠声骂“下流货色”,但仍在他腮上轻吻了一下。
王进却因这浅浅的,堪称蜻蜓点水的一吻,乐得上天入地,坐在榻上半晌,那嘴角都是翘的。秦澍见他那样子,心中一片惊疑不定,忙向明玉打眼色。那明维德是个玲珑心的,见状便看了一眼玉山,岂料竟和那琵琶伎撞了个正着,两厢尴尬,只得默然饮茶。
如此,众人在堂上心思各异的坐了一会子,便听门房来报,言老斥国公回转。此言一出,四人纷纷便振作精神,齐整衣冠,冒着冰霜细雪,迎将出去。
只听门前黄骠马一声长嘶,身后是伞盖蔽日,屏风障目。那老斥国公沉着脸色,翻身下马,因见众人站在门前,便扬手道:“里面说话。”
他四人忙不迭点头跟上,却因见他眉头紧锁,知难免事与愿违,心中顿时忐忑难安起来。却又碍着斥国公威仪,纵有千般疑问,万般揣摩,也只得悉数收入心底。
少一时,众人复又在堂上坐定。那老斥国公坐在上首,命人奉上茶来,便屏退旁人,皱眉道:
“此去宫中,见了圣上,也呈了匣子,但……”
“但如何?”
“圣上看也未看,便要我退下了。”
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沉,面上喜色也顿时一扫而空。暗道倘若那皇帝看后无动于衷,还自罢了,不过是他等力有不逮,另谋出路就是。但倘若那皇帝看也未看,便当真是无心处事,无力决断。如此一来,京城中仍是余家的天下,甚至较往日风头更劲。且遑论何远之事如何,便是要参那余敏一本,也是不能够的。
那老斥国见众人沉默不语,也是又哀又怒,沉声道:
“从前宫里人与我说,圣上如何追念贵妃,我大抵是不信的。谁知今日入宫,当真见圣上茶饭不思,饮食不想,郁郁憔悴,凄凄惶惶。人都言,国不可一日无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天下且该何去何从?”
玉山听他宽慰,暗道一声折煞,忙向他赔罪说:
“斥国公莫要自责,也是我等托大,一时意气用事……”
秦、明等人闻言,虽心中寒凉刺骨,却皆勉力支持,附和着要他宽心。
那老斥国公因见众人这等有情有义,蓦然间感慨万千,长叹一声,道:
“若这京城内外,文武百官,都如在座一般忠肝义胆。那国祚昌隆,千秋延绵,便不是痴话一句。可惜……可惜这世道,凭空折耗了多少少年意气,消磨了多少热血心肠。”
众人听他称赞,登时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们何尝不知,在偌大权势面前,这些微薄的挣扎好似蚍蜉撼树;在滚滚红尘轮中,这些渺小的悲愤好似螳臂当车。但若无人去作那蚍蜉,无人去作那螳螂,蝇营狗苟只为权势红尘,便徒三光而永寂,虽万古而长夜。
那琵琶伎沉吟片刻,忽对众人说:
“眼下动不得余府,便只好自子疏入狱一事入手,查明此间因果,拿下罗织陷害之人。再反推余敏用心歹毒,设计忠良,恳请圣上严惩不怠。”
众人闻言,纷纷称好,正要让他详说计划。却见那琵琶伎倏然变了脸色,似想到些计较。他眉头一蹙,蓦的站起身来,一面向那老斥国公辞行,一面便要众人速回锦园。王进与秦、明二人不解,忙问他缘故,他道:
“余敏在宫中眼线众多,恐怕此事已曝,要来兴师问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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