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皆大笑起来,便吩咐下人走菜温酒,笑语晏晏。其间,那王大公子非要拿秦润之的旧事开涮,急得那秦小公子面红耳赤,顾不上礼节,抢着要截他的话头。好容易安顿下来,玉山一句“伯飞你去年还在我这里打过秋风”,又让那二人炸了锅,闹得差点要掀了房顶才罢休。最后明玉拉着秦澍,玉山劝着王进,好说歹说,方又相安无事。
筵席过半,玉山便命小雀去琳琅阁取来那五弦琵琶。小雀今日依旧穿着那炮仗似的红袄子,簪两朵大红宫花,闻言便点了点头,飞奔出去。玉山本是不愿弹曲的,一来年前拜了伶伦,按规矩便元宵节前都不得擅动管弦;二来近日里与那王进厮混,技艺难免生疏,且又有几□□体不适。但今日见了秦澍明玉二人,着实欢喜,便想着弹一段罢了,也是为那王大公子脸上贴金。
而盈珠因忖着小雀来往费时,便先执了檀板,唱了首金缕曲。见满座称好,便又唱了首南方小调。她本就是个聪颖伶俐的,说话又利落,喝酒又豪爽,三言两语下来,让秦澍明玉二人赞不绝口。盈珠见状,便与他二人嗑牙,说要乞着他们写唱词。末了,又夸文采,又说人品,收得一片高看。
这时,小雀抱着那琵琶进得门来,玉山见她满身风雪,便问:
“怎么,下雪了不曾?”
小雀将那裹琵琶的宫绡解开,拢着手呵气,道:
“一时不防备,下了好大雪呢!”
玉山闻言点头,打发她去廊下喝两杯暖酒,便从怀里拿出那把镶金嵌玉的象牙拨子,转轴试了两声。见音色不为大雪所扰,便扬手弹了段春风度。曲调热烈欢畅,似冰雪消融,百花盛开,洋洋然有蓬勃气象。
一曲罢,低垂着眉眼,道:
“方才明公子言‘万里开新卷,千山褪旧痕’。我在这鹅毛大雪间,弹一曲春风度,似乎倒也贴切,倒也不损银装素裹。”
明玉闻言,敬了他一杯,笑道:
“很是。但相较之下,我这诗却要略逊一筹了。”
那琵琶伎听了笑着摆手,一叠声说谬赞谬赞。他多喝了几杯,又见众人大抵都是知道缘故的,便索性堂而皇之的歪在那王大公子怀里。王进也随那琵琶伎赖着,手却小心的揽着他的肩膀,生怕他栽倒下去。
秦澍是个好酒的,此时也喝得七七八八。他直着眼睛,胳膊撑在桌上,将那琵琶伎颠来倒去的看,半晌才说:
“今日入宫飨宴,还见着余贵妃了,眼下一看,倒与玉山有几分相似。”
那明玉只当他是喝醉了,连忙搡他,道:
“胡说甚么?你喝成这样,只怕看了门口的垂杨柳,也当是美人腰呢!”
“诶,不是,你别混我……真有些像……那个那个,眉眼那块……”
旁人且以为他二人胡闹,玉山却听得心惊胆战,连忙去拉王进的衣袖。那王大公子深知个中曲折,见状了然,只说:
“前几年我在千牛卫当差的时候,见过余贵妃一眼,是个美人。不巧,玉山也是个美人。我想美人与美人,总是有些相近的。”
那秦澍闻言,撅着嘴沉吟片刻,蓦地一拍手,觉那王大公子说的在理,于是大着舌头道:“对对对,还是伯飞你,阅美人无数。”
此言一出,满座皆愣了愣,骤然拍桌子大笑起来。
玉山搂着王进的腰,一双桃花眼里满是促狭,妖妖调调说:
“王郎……当真阅美人无数?”
王进听他“王郎”二字,心头一跳,暗忖这琵琶伎从来只在床上失了自制时才会这样唤他,今日玉山显是清醒的,那便是要拿他的把柄,看他的笑话了。他如此一想,连忙去哄那琵琶伎,就差供在佛龛里三跪九叩,方让他一笑泯了恩仇。
放下这些不提,众人顽到月上中天方散。
那门外已积了半尺厚的雪,莹莹然真好似书卷未着笔,山河初褪墨,一派天地空旷。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回首一看,我这两天到底在写什么……
第16章 第十五回
自正月初七,秦、明二人至锦园赴宴以后,陆陆续续,又有王进素日里的亲眷好友前来拜会。一时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不消细说。而那王大公子见此番光景,料想年后众人捧场,只怕愈要忙得不可开交。便嘱咐李全去与牙婆合计,再买十余个丫头小厮填充,要模样姣好,心思剔透,至于银钱倒在次要。那李管家听命,不敢怠慢,连忙领着彭婆子备办,里里外外的张罗。
王进因此得了空,便只顾白日里迎来送往,晚上又同玉山胡天海地。酒肉恣意,食色俱全,再加过年时节本就惫懒,连日来竟还多了两斤肉,被那琵琶伎嫌弃得无可不可。吓得他再不敢大醉酩酊,每天与众人宴饮也只是喝茶。待回了琳琅阁后,还要在那琵琶伎面前转过一圈,道没有酒气,也没有脂粉香,才讪讪然爬上床。玉山见他那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啐他是个浑鬼,却又径自脱了衣服,予取予求。
如此,日子过得却快,展眼到了正月十五日,上元节那天。
清早天方蒙蒙亮时,锦园门前便停着一列马车,一水儿的墨色车帷,素漆柳木车辕,绵延开四五里地。李全坐在那头车外面,见状跳将下来,吆喝着指使众人下车。
只见那车上满满当当,载的皆是采买得来的丫头小厮,褴褛衣衫,瘦削憔悴,一些趿拉着破鞋走在未消的残雪里,一些便索性赤着脚。彭婆子闻声迎了出来,身后是一班锦园内的仆役下人,她见了众人,道:
“来来来,都站好了站好了。看见没有,这锦园的风□□派,你们若小心应付,规规矩矩,兴许还能成那一个半个的主子。就算是成不了主子,能到此间来,也是你们的福分。”
众人闻言,俱是诺诺的应声,又禁不住乜斜着眼,用那余光乱瞟。却见眼前好一户高门大院,金玉灿烂,锦绣辉煌,就连那门前黑漆嵌蚌的牌匾,都仿佛散发着不敢正视的光芒。而那光芒似是有重量的,落在肩上可以压垮头颅脊梁,教人唯唯否否,恭恭敬敬,一丝大气也无。
彭婆子见众人俯首帖耳,不禁咧嘴一笑,暗忖这下马威已给了齐全。她便扬手让人将他们带下去洗涮,又命人取来了先前预备下的旧衣,与众人一一换上,又是篦头发,又是剪指甲,收拾得个个平头正脸,模样一新。
待拾掇完毕,已是晌午时分。李全坐在那锦园主屋里,端着一碗热茶,看众人站在廊下,小声说:“好得很,这便有些像个样子了。打发人去请玉山几个罢,依着次序挑,不要乱了规矩。”
彭婆子闻言,唯唯的应下了,又殷勤道:
“今年这几个确实好得很,都是老婆子我细细挑的。可比那些只会打牙撩嘴,又下流没脸的货色强。”
“行了行了,少不得你那份的,回头让那几个难对付的听见了,仔细给你好脸色看。”
听闻此言,彭婆子便不再多话,踩着碎步,出门打发人去了。
却说玉山正与王进在琳琅阁里说笑,那琵琶伎非要拣着王进年前写桃板被偷的事情开涮,惹得那王大公子捋了袖子就要拿他。那琵琶伎左闪右躲,绕到屏风后面说俏皮话,王进由得他闹,往屏风一角走了两步,唬得玉山连忙往对侧跑。那王大公子一转身,便将他扑了个满怀。
王进笑他:“我从前以为,你是个文文弱弱的小少爷,怎么竟疯成了这样?”
玉山闻言啐他:“浑鬼,也就在你面前使得这分泼。你若不要,将来我便文文弱弱的,你指东不敢往西,这就有意思了?”
“那有甚么趣味……”王进一面笑道,一面把那琵琶伎揽在怀里,伸手替他解了发髻,又说:“跑得头发都散了,别动,我替你绾好。”
那琵琶伎听了,却反抓他手,把那犀角簪子接过来,痴痴娇娇道:
“绾甚么?头发都散了,不如解了袍子……再去,睡一会儿?”
王进听他那一个“睡”字,尾音千回百转,端的是意味深长,便轻笑起来。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暗忖这白日宣淫的。但低头时,见那琵琶伎一双桃花眼潋滟如水,唇边似乎还有些热吻后的红肿,登时觉得青天白日又如何呢?
却不料,他甫一摸着玉山的腰带,就听楼下有人喊道:
“玉山公子,李管家打发小的来请,说王大公子先前吩咐下的丫头小厮已买来了,正站在主屋廊下等您去挑呢!”
玉山闻言,“呀”了一声,忙推开王进,拿着那簪子三两下绾好了头发。一行绾,一行面不改色对那王大公子说:
“都是你混我,教我把这件事也忘了。”
王进见他眼里那点幸灾乐祸,暗啐这是个管杀不管埋的,惹起火来只会甩手逃开,也不顾究竟是落在了谁手上。但他又无奈无法,对那琵琶伎横竖提不起一丝恼怒,只好沉着脸,披上那狐肷裘,随他一起出门了。
玉山见那王大公子一路上板着眉眼,便凑过去讨好道:
“伯飞,今晚城里有花灯,我随你去看好么?”
王进闻言瞥了他一眼,似嫌这筹码不够。
玉山便又道:“那看了花灯,再随你高兴好么?”
王进听罢,计较了片刻,凑到他耳边说: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玉山听他言语间几分笑意,顿觉失策,心道这王伯飞拿腔拿调的诓他,实然不过正就为此。他又羞又恼,暗忖怎就信了那浑鬼的邪。王进却不管这些,舒了眉眼,心情大好,拉着那琵琶伎便到了主屋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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