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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裘 (千世千景)


“红尘人如蚁,往来何苍茫。
上掣碧落尽,下走黄泉央。
白驹奔雷电,江海御参商。
倾盖多欢故,大醉三千场。
醒时散浮萍,堂前满清霜。
听我琅玕曲,着我好霓裳。
劝君一杯酒,不枉世上狂。”

作者有话要说:
这首短歌行我居然写了半个小时……(我写诗真的太慢了





第14章 第十三回
话说腊月二十二日晚上,玉山与王进等人顽揭彩令,喝得大醉,一时半会儿清醒不来,那王大公子怕他受了寒,便先行起身将他扶了回去。不料,那琵琶伎竟搂着他死活不肯撒手,嘴里含含糊糊,一会儿劝他忖度用度,一会儿又说什么小雀那丫头如何如何了。王大公子哭笑不得,只得解了外衣,陪他躺下。
一宿无话,待玉山早上醒来时,就见王进将自己搂在怀里,一段金色阳光透过窗纸,斜斜照在地上。他有些头疼,便轻手轻脚的要去倒杯水喝,哪知甫一起身,就见浑身上下被剥得□□。他心头一跳,有些惶恐,偏偏昨晚喝得太过,竟连一星半点都想不起来。那琵琶伎着了慌,想把王进推醒问个究竟,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瑟瑟的愣在当场。正进退无奈,那王大公子却醒了过来,见他一副天塌地陷的样子,笑问:
“怎么了?”
“我……”那琵琶伎咬了咬牙,最终说不出来,只扯了被子盖住那一截如雪的肩膀,翻身睡去了。他刚一闭眼,就听那没心没肺的浑鬼在背后闷闷的笑,便又转过头来,瞪他一眼,“你待怎样?”
王进见他虽横着眉眼,但神色间却多的是心虚惶恐,便笑,
“你放心,我又没将你如何的。昨晚你那袍子一身酒气,我便随手脱了。怎知小雀不在,寻不见你替换衣物,就成这样了。”
那琵琶伎闻言,又忖着自己除了头疼之外,似乎也无其他不适,便想开了,指使王进去给自己倒水喝。那王大公子竟也甘愿被使唤,翻身下了床,趿拉着鞋去寻水杯。好歹摸到个茶壶,却发觉是凉的,正要唤人去替,便听那琵琶伎哑着嗓子说:
“冷就冷的,不妨事。”
“凉水伤肺腑,我此前不就为着两杯冷酒病了一月。你身体本就弱,多不好。”
那琵琶伎见拗不过他,便也由着他打发人去烧水。他此前被那王大公子一骇,提了十二分气力,如今松了心弦,复又困乏起来。虽勉力想支撑着下床,却无奈头昏脑胀,半晌只得躺了回去。王进见了,连忙拿了个软垫,却手忙脚乱不得其法,便索性坐在床沿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玉山闭着眼,从锦被中伸出手来,他腕子上一圈累丝金钏,手指正缓缓揉着太阳穴。半晌,方道:
“什么时辰了?”
“快到晌午。你饿不饿,我命人做吃食去?”
“不忙……”玉山摆了摆手,又忽然恨恨道:“你这浑鬼,放倒我有什么趣味?”
王进闻言一笑,知他是终于想起昨晚那事情来了。那王大公子灌醉他实然是有企图的,说是歪心邪念也不为过,但怎料那琵琶伎忒不中用,喝了几杯便倒。他看着那人糊里糊涂,明明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明白,却还念念不忘的要诸般规劝,要他周到细致,顿时心中一软,甚么念头都没了。那王大公子,从来没有照顾过人的,至多不过命人好生服侍,却在那琵琶伎面前,舒了眉眼,忙里忙外。
小雀穿着件大红绫面羊毛里袄子,手里提着水壶,转上楼来。她见玉山闭着眼,便放轻了脚步,将那白瓷水壶搁在桌上,转身要走。
“小雀,去照着今年春天开的那醒酒汤的方子,与我熬一碗来。”
玉山听脚步便知是她,于是缓缓睁了眼,窝在那王大公子怀里,慢声慢气的吩咐。那丫头闻言应下了,她见玉山皱着眉头,心中有些惴惴,毕竟那琵琶伎是在她作令官时喝倒的,生怕受了迁怒。于是,便一时舍不得走开,又絮絮道: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么?”
玉山闭眼忖了忖,忽又想起一事来,道:
“昨天还有剩下桃板没写完的,你且拿来,我若觉得好转,便就写了。这快要过年,无论如何,都不能少的。”
“哎哎哎,又瞎折腾些甚么?”王进听了,连忙来拦他,又一扬手,对小雀说:“你尽管拿来,我替他写了就是了。”
那琵琶伎闻言却笑,
“只怕你王大公子写的桃板,还未到过年,就要被人摘去了。”
“你这说的又是甚么话,摘去便摘去了,横竖不过重写就好,你这会子挣甚么命?”
王进言罢,便去桌上,将那冷热水兑了。他自己尝了一口,觉得温度合适,方端给玉山。那琵琶伎接过那荷叶雕花银盏,喝了两口,便觉五脏六腑都热了热,好歹受用些。于是他让那王大公子去东边紫檀衣柜里取了套中衣,蒙着被子穿了,又拉过那紫貂裘来披在身上,遂好像回过魂来般,整个人都多了些气势。
那王大公子看他病恹恹的样子,顿觉出些心痛与不忍来,便小声道:
“都是我不好,早知你不能喝酒,便不诓你喝了。”
“这有什么,如今两厢并在一处,你倒客气起来了……”那琵琶伎抱着手炉子笑,忽然眼睛一眨,又说:“不过,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真以为我不知道?”
王进正给自己倒了碗水,闻言差点喷出来,嗽得天昏地暗。
玉山看他那样子,笑出了声,却连忙凑过去给他抚背,一面抚,一面说:
“浑鬼,我就这样好,值得你使这么多心眼子?再说了,我……我既然没撵你出去,不就已是许了你么?你倒折腾起来了……”
那王大公子闻言,蓦地一颗心怦怦直跳起来,他回过身,看着那琵琶伎的清秀眉眼,只觉得心肠肝胆,轰然一声,便被他的三言两语烧成了灰烬。而那灰烬,又飘飘荡荡,缠缠绵绵,恨不得永远绕在他身边,再不分别。
不禁感叹:
“天爷,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好是我不知的,到底还有多少情是我不晓的?”
玉山被他死死盯着,丰神俊朗映在心上,忽觉有些赧然,伸手遮着脸颊,啐他:
“浑鬼,再这样看,被你看死了!”
王进闻言,却把他抱进怀里,缓缓压在屏风榻上。那王大公子一双桀骜飞扬的眼睛,刹那间有几分深不见底,就好比饮鹤堂中,他那时看着玉山的神情。玉山皱了皱眉,暗忖虽到底还是有些头痛,但也不是……
“等你好了,我定要教你死上几回。”
王进一字一顿,郑重得如同起誓立据,却又如同在竭力说服自己。他从来无法无天,混世魔样的人物,惹出的祸患自己也数不清,却怕那琵琶伎皱了眉头,怕他有些微好歹。言罢,虽恋恋不舍,却也只好放开玉山,自顾自到窗边去了,也不知是在跟甚么赌气。
放下这些不提,小雀回了话,便下楼去取桃板,在琳琅阁前却遇上了永禄。那小厮穿一身褐色夹绵袍,围羊毛围巾,正在门前院子搓着手。那园中积雪未消,素白一片,他身后的虬然老梅却已透出些绿芽来。
小雀见了他,笑开了,道:
“永禄哥,大冷天的,在这里作甚么?”
永禄闻言,浓眉大眼间露出点亲切和蔼的神情,他实然不过二十郎当岁年纪,因平日在王进面前不敢放肆,故而总作出副圆滑世故的样子来。此时,见四下无人,便也随意开,低头一笑,说:
“我正路过呢,见你这大红袄子打眼得很,就来瞧瞧。”
小雀那丫头,平日里常跟在玉山身边,寸步不离的,鲜见这些个仆役小厮。如今看永禄同自己说话,而他又是王大公子身边的人,顿觉是被高看了,所以对他生出些好感来,也乐得与他说话,便接道:
“这袄子是绾娘几个做的,她们欺负我,非要我穿上。说是喜庆,我倒觉,是要看我的热闹。最可恨还是盈珠姐,存心买了大红宫花给我。我都怕她们一时欢快起来,把我当炮仗放了呢!”
永禄闻言笑得厉害,他暗忖这小雀向来呆头呆脑的,哪知肚子里有这么多痴傻计较,一时觉她又是好笑,又是好玩,便对她说:
“我却觉得,你穿这颜色很好。再说,你素日里便是个哑的,就算当炮仗放了,那也是个哑炮。”
小雀听前句时,还觉沾沾自喜,恨不得即刻飞上去与玉山说了。但听到后句,气将起来,暗忖这斥国公府里果然没一个好货色,便翻了脸,扭头就走。
永禄见她生气,连忙叫住她。那小厮在怀里摸了半晌,方拿出一对银钏子来,拿袖子仔细擦干净了,递给她,道:
“喏,我给你赔不是。如今你公子与我家爷两厢并在一处,咱俩就算是共事了,就该和和气气的。倘若主子有什么喜怒忌讳,互相知会一声,也好有个防备。琳琅阁里只你一个丫头,只我一个小厮,再没别人了。你公子如何我不知道,我家爷那可是出了名的多事,一会儿嫌茶凉了,一会儿嫌糕甜了。在府上,三十个人围着转尚且捉襟见肘,如今就我们两人,若没个照拂,这日子可怎么过?”
小雀听他说的在理,又忖这大户人家的小厮到底不比寻常。同是作奴才的,偏生人家这样心思灵巧,办事周到,她便是拍马也赶不及的。如此,便又惶恐起来,生怕玉山有个比较,将自己恼了厌了,撂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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