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杨少廷忽而抬起脸,捏着他的手腕,一字一句地:“我没醉。”
莲声偏过头,好气好笑地:“好,没有醉、没有醉。”
杨少廷笑:“莲声,真是傻!我懒得跟他喝了,我没有醉。”
莲声的手这才一顿,将信将疑地摸了杨少廷的胸口,他一张脸回过味儿来,愈发地红得滴血:“少爷,你、难道你真……”
杨老爷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杨夫人埋怨个没有完:“你也上了岁数,真当和以前一般地海量呀?少廷也还小,哪里能……”
杨老爷一睁眼睛,目光炯炯地开了口:“少廷还小么?”
杨夫人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我以为你喝得昏头了。”
杨老爷侧过头,冲她一笑,捏了她的手:“夫人,我自打年轻喝了一回成仙酒,我不是和你说,再也不胡来了吗!”
他脸上笑,眼睛却追着去了二楼,逡逡巡巡,落在了杨少廷的门前,那门锁是雕了花儿的,他看着花儿,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惘然旧日。
二十一、冬窗
陈府年下无人拜访,是很难得的。陈宝琴乐得空闲,有功夫将自己拾掇拾掇。她才将玛丽赶了走——这很费功夫,但能够将少廷敲打敲打,也值得了。然而最要紧的不是这个小洋人,陈宝琴想着心事,在府里闲得无聊,梳妆打扮着,头发打起了结:“讨厌呀!”不晓得是在说谁。
她正烦着,忽听得电话铃声,于是抓着梳子匆匆去了客室,将它接了起来,没好气:“陈司长不在家——是谁呀?”
电话沙沙了几声:“正好,宝琴,我是李宗岱。你今晚方不方便见面?之前的事情,我有话和你商量。”
宝琴一愣,不敢怠慢,将一个梳子捏紧了,当即答应下来。
此二人相约了贝伦路的一间茶座。
李宗岱打扮齐整,神色自若,他等来陈宝琴,不紧不慢,条分缕析地夸奖她香蜜粉气味好闻,待统统寒暄完了,才云淡风轻道:“我爹和我讲了件事情,和少廷有干系。”
李宗岱的父亲官居总署高位,是通了总长的。
陈宝琴一听这消息,即刻将茶杯放了下:“是什么?”
李宗岱不紧不慢地,叹一口气:“少廷弟弟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居然屯藏了烟土。”
陈宝琴眨了眨眼,松口气似的:“宗岱哥,你说的什么呀!哪家做生意的不有个一些的呢?算什么事情……”
李宗岱端起茶杯,轻轻一吹:“海货走私,”他见陈宝琴变了脸色,才抿了一口:“量大且足。”
陈宝琴顿时失了神采,香蜜粉扑簌簌掉了二斤,慌里慌张地:“宗岱哥,少廷可不会干这样的……”
“他不干,青云路的房子是怎么来的呢?”李宗岱阴阴地:“这事情由我爹讲,是必定要查一查的。”
陈宝琴吓得不敢说话,只觉天旋地转,少廷是她的指望啊!她无心喝茶,磕磕绊绊地:“宗岱哥,令尊、令尊总能看在你的面子——你要我做些什么?但凡我能做的……”
李宗岱望着她,总算一笑:“宝琴,我今日告诉你,你不必慌张。我知道你中意少廷,”他摆一摆手:“到时候杨府必定有求于你父亲,岂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就算败些钱财,也总算得偿心愿了。是不是?”
陈宝琴立时愣怔,眉宇间带些困惑:“宗岱哥,你究竟、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宗岱向后仰了座位,朝着天笑:“我可晓得你现在恨谁,”他转而看向陈宝琴:“可是我要他。到时候杨少廷和你结了伉俪,他自然就是我的了。”
陈宝琴的肩膀一抖,眼睛慢慢地垂了,默然良久,只道:“少廷真不会有事么?”
“只要天知地知,”李宗岱讲话轻轻地:“我是为你出了主意,你不要节外生枝。”他又笑:“否则涂了香粉,却没有人能看了!”
陈宝琴点头,抓紧了她的毛氅边儿。她的头脑是热的,然而寒从脚下,使她打了个冷战,她急急地抓了茶杯,一饮而尽了。
李宗岱见她如此,依旧是笑,于是按了两张钞票,道:“你要想喝,就接着喝罢,我先告辞了。”
李宗岱当然要告辞,因他不多时还约了孟五同去檀堂,要与他把酒言欢,好好谢一谢他去。
二十二、
李宗岱的确没有食言。
风波骤起,时值大年初四,杨府事发。
城中官兵干净利落抄了城南库房,未免事端,竟还拘了杨少廷,说要留他的口供。三祥城各路消息顿起,唯恐避杨府之不及,单单有两个人,却如雪中送炭,绝渡逢舟:一位是陈府的宝琴小姐,一位是严先生。
严在芳在初四时候,连夜里见了杨府的老爷。
他既知事出,倒也不如热锅蚂蚁,只交代一件事情:“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快将少廷捞出来,”他顿了一句:“他们不过是要钱,我愿意帮你。”
杨老爷经此骤然风波,倒没有一夜白头,杨夫人身子本就不济,这会儿倒下了,老爷两头兼顾,却也消瘦憔悴。他这时候只瞧着窗子,仿佛思虑良久,这才缓声道:“在芳,为当初的事情,你是不是还要报复我?”
严在芳一怔:“你说些什么?少廷都……”
“少廷这次事情,你知道他藏烟土是为了什么?”杨老爷转过身来,眼睛底下发了乌:“是为了青云路的那幢房子,是给莲声的——他为了这个胡莲声。”他垂了眼皮,脚步虚浮,几近摇摇欲坠。
严在芳上前一步,将他轻轻地一揽。杨良辅定睛看着他:“在芳,少廷打小跟着你,是我错了。”
严在芳眼中闪烁,嗓音低沉:“你急疯了。”
杨良辅将他慢慢地推了开:“我得了报应,”他朝严在芳看,面色灰白的:“你的钱,我不要,咱们两清了。还有一件事,”杨良辅的手微微地颤:“你也不要再来了。”
严在芳被他推开,脸上平静,仿佛很习惯被如此对待:“不要说气话。”
“陈宝琴来找过我了。我看她宝琴就很好,有她以后看管着少廷……”
严在芳低下眉目:“从前也是这样,还要让你儿子覆辙重蹈?”
杨良辅靠在桌子上,脸隐了一半儿在灯影里头。他瞥一眼严先生,不说话,一只手软绵绵地垂下来,被严在芳握住了。
“李司长怎么说?”
杨良辅陡然一声冷笑:“李司长!李司长……他不见我,倒好像要公事公办!狗东西,老子给了那么多的好处,他这时候全忘了!”
严在芳晓得这个杨良辅在危急关头是很有不顶用的浪漫情绪的,他顺手抚了一把杨良辅的背,将眼睛盯着楼底下:“莲声哪里去了?”
杨良辅还没有浪漫完毕:“我早该知道胡莲声是祸种!我养虎为患……”
杨少廷不久前被带离的时候,夜色已近昏暗。
其实杨少廷对这些士兵不陌生,小时候陈府日日被警卫队包围守卫,他见得多了,本应该免于慌张的。然而他毕竟是年轻的,做贼心虚,心知自己铤而走险,险便来了。
杨少廷被几个警卫锁着关节,佣人前呼后拥地要与警卫队扭打。他反而不紧不慢,朝身后唤:“莲声!”
莲声由于身强力壮,正被两三个警卫队员压制着,还很有些以一敌二的意思。
杨少廷的力气倒不大,故而扭头对警卫队道:“我有话要和他讲,你带我过去,讲完了,我即刻就走。”
胡莲声被一名警卫队员一拳直中面门,晕头转向地跪坐在地。他被击得满眼发泪,抬头一看,只有杨少廷模糊的黑袄的影。
他恍然间听见杨少廷气急败坏地开始胡乱骂人,末了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莲声,你谁也不要去找,只当与你无关,知道么?!”
胡莲声的手向前一伸,努力地将眼睛睁大了,然而他眼里窝着泪,实在是看不清楚:“少爷,等……”他抓了个空,杨少廷被反剪着手,带走了。
他的黑袄拧成一个古怪的形状,愈来愈小,继而茫茫地隐去了。
李司长不见人,李司长的儿子见人。不光见人,他还见得春光满面,意气风发。他听见底下人来报,说杨少廷被带离的时候,杨府乱作一团。杨少廷还有些理直气壮,只不过他身边有个不听话的,撂倒了两三个警卫,好容易拿枪比着,给了几拳头,才给逼退了。
李宗岱先是点头,而后立刻反应过来:“给了几拳头?”他站起身,火冒三丈地:“我叫你抓杨少廷,你打旁的人做什么?”说罢上蹬一记窝心脚,该名警卫一个趔趄,急忙滚了。
李少爷踹了一脚,还觉对不起胡莲声。他望一眼座钟,见时候尚早,于是平复心绪,慢慢腾腾地找来烟丝,坐在沙发上搓揉起来。他搓揉得极轻慢,柔肠百转地,舍不得将它点了。想今日良辰吉日,自己须得细细品味。他握住烟斗,在桌边儿慢慢地敲,仿佛与时钟的走动吻合了。
他朝后一仰,低低地笑。他在等人,等一位他的佳人。
胡莲声来的时候,夜已深沉。
李宗岱本是心如止水,昏昏欲睡,听闻胡莲声终于来了,立刻心花怒放起来。
胡莲声没有听杨少廷的话,他是偷偷跑来的。
他这时候脸上挂彩,颧骨破了皮,眼眶乌里发红。李宗岱把他接到客厅里,两厢坐下来:“莲声,”他凑过去,捧起莲声的脸,痛心疾首,明知故问:“你这是怎么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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