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责怨之意不言而喻,扶明不应答却也是知道昳王说的是何事——这事是昳王的心病。皇室兄弟阋墙并不罕见,哪怕先帝子嗣稀薄也没能避免人祸。当年薛端皇贵妃的皇子与当今圣上夺嫡,不敌圣上被诛。昳王无可奈何的看着仅有的两个兄长自相残杀。这是扶明心中所想,谢陶只是冷哼。
“殿下也要体谅圣上。”扶明只能道。
谢陶起身欲回房,他冰冷晦涩道:“本王还不够体谅皇兄吗?不体谅皇兄,本王会在此间吗?”
“待东窗事发后,我倒要看你们扶氏如何平息亓御的怒火。”
扶家想用他来牵制亓御,争取时间让扶家嫡女与他的孪生皇兄诞育皇嗣,待日后亓御知晓难免发怒于扶家。
本就空荡荡的大堂原先因为颜色殊华的昳王而平添几分奢美,如今昳王离去旷阔寂寥的大堂又恢复了暗沉。扶明垂首握拳,他不是没听到林硕今日与昳王的谈话——只是此事是禁忌不能提。正如昳王所言,一旦东窗事发亓御之怒就是圣上也要退避。只能他扶氏默默承受百家怒火,这在昳王来漠北那一年他忠君不二的扶氏满门便心知肚明。
日落月西升,点点明星各方散落遥遥不得见。众星捧月的夜注定只能在文人笔下才能出现,常年穿梭与暗黑的夜里的神机营甲士从未见过清风霁月的黑夜,他们的夜永远只有鸦啼霜月。
“高胜寒参见少将军!”
白日里八甲士之一的高胜寒呈上一封线报给亓御,一边拆封线报一边疑问:“孙思清呢?”他明明是命孙思清去查一些事,却是八甲士武艺最精湛的高胜寒来送线报。
一身漆黑劲衣的高胜寒几乎与浓墨的夜色融合,听了少将军的问话整个人才显露。他应答:“都蓝王子的伤势加重,孙司阶走不开。”八甲士里只有孙思清医术高明。
亓御冷呵一声,他离京半月皇帝就将神机营的人加封过半——摆明了要拖着他站到保皇派,偏生他父亲对皇帝忠心耿耿。看完线报的亓御觉得自己这重生也没有占到先机,反倒被他父亲和皇帝算计了——故意调离他到漠北接洽昳王,趁他人不在之际将他摆在保皇派的阵营里。
“皇上倒是大方,你封了司戈不说伍子逢也封了北衙朗将。更有意思的是林硕改南衙参军。”
亓御说的漫不经心,高胜寒却是听的心惊胆战。北衙禁军乃是护卫皇帝的亲军,把持宫城防卫是皇帝的‘父子兵’。南衙禁军分布全国各道军府,遥遥控制地方折冲府与诸军相互制衡。简而言之,南衙与北衙是皇帝的护命符——如今却主动让亓御的人渗入。
心清智明的亓御明白了,病皇帝托孤他父亲了。所以他被迫脱离西大营,即将要带着他的神机营被他父亲撵出西大营,受皇命以怀化将军的身份入京畿军府掌南衙北衙。亓御心中很不是滋味,前世他费心费力才掌控南衙北衙,这一世提前掌控南衙北衙却是被皇帝送到他手里。
高胜寒不明白少将军是个怎么心情,不管京畿禁军多烫手都有人渴望获得这股强大力量,哪怕粉身碎骨。高胜寒深知其中险恶,却道:“少将军,我们手里有昳王。”皇帝的继位人在手,这股力量就能掌握的名正言顺。
他不说亓御倒忘了手里这个‘昳王’,现在看了邸报更加确定心中设想。如此军权在握的他,皇帝怎么会放心把昳王交给他。必是扶氏与他父亲才知道真正的昳王在何处,皇帝这是恐他有异心给他悬了把刀也给其他想要起事的人留了希望。
随着吱呀的推门声,林硕揣着一封信神色晦涩的走了进来。他看了眼高胜寒,心中明白许是京里传了邸报来。但仍旧掏出怀中的信封要递给亓御,见亓御迟迟不接过便又揣回怀里。
他道:“先帝祥平年太后诞下的昳王,实则还有一个孪生妹妹。但公主体弱夭折了。”
不动声色的亓御偏着头不知思虑着什么,而后在凝固的空气里说了句:“公主叫什么?”
林硕叹了口气,颇感遗憾道:“还未取名便夭折了。”
“追封呢?”
“先帝追封四皇女为秦国圣懿公主,葬于邚地。”
“确定无名吗?”
“确定。”
高京皇城,扶明的兄长扶旬奉旨入宫。穿过正天门不知过了几扇硕大铆钉朱门,扶旬才来到巍峨矗立于众多宫宇之间的皇帝寝宫——嘉康宫。拾级而上,眼前豁然宽阔,一人环保的朱红柱子一字排开两侧犹如守卫宫殿的龙神。扶旬被皇帝身边的总管大监领着进了内殿,缠绵病榻的皇帝脸色苍白如雾,昔年的英武神朗让皇帝看着威仪尚重。
“叔陶怎么样呢?”皇帝惨白的唇一张一合都让总管大监季长福看着心累。
扶旬跪着答话:“殿下的旧疾伤了底子,想要好透彻,属实困难。”
勉强支撑着身子的皇帝谢阳扶着龙榻边的季长福,缓缓站起身来一阵喘息后还是坐了下来。谢阳呼出口浑浊的郁气道:“叔陶,比朕能活的更久吧。”
“陛下!”季长福呼喊道,眼眶里已是泪光熠熠——自打皇帝出生之际他就侍奉圣君左右,皇帝今年也才刚不至三十的年纪便隐有登极之势——他怎能不哀痛!
扶旬拱手再跪,他语气怆然:“利刃伤的是心脉,殿下恐未必能到圣上这个年岁。”
终究是空欢喜一场吗?谢阳熬了七年只盼着扶旬口中的殿下早早康复,可终究还是等来这么噩耗。谢阳觉得自己这受命上天,宰执天下的皇帝面对生死这般束手无策。他哀恸道:“是朕的孽!为何不报应在朕的身上!叔陶与季陵已经如此辛苦,为何在折磨他们!”
不约而同偏过脸的季长福与扶旬各自沉默,当年先帝过分宠爱薛皇贵妃,以致要废后废皇上的太子之位,而后妖道出言双生龙胎乃是祸胎,太后因此难产,双生胎险些夭折。
尽管如此,薛皇贵妃却仍旧步步紧逼,前朝联合范阳卢氏与在朝如日中天的太原王氏逼迫先帝废太子,更是与异姓王永贞王苟合交易意欲谋害先帝与太子。远在别宫的太后仍旧难免薛皇贵妃的毒手以致晚年病痛连连。
太子谢阳在帝师崔氏与扶氏加之改姓的亓仪帮助下一举夺得皇位,称帝后便杀了薛皇贵妃。谢阳清清楚楚的记得他以薛氏的儿子谢祁性命逼迫着薛氏给他那风烛残年的父亲灌了鸩毒,他也算间接弑父戮君了。
而后他要戮弟谢祁之时,他的胞弟谢陶挡在了谢祁的面前。在他眼中叔陶温和软懦,所以他自以为叔陶在他剑穿谢陶的时候一定会避闪的——但叔陶却倒在他的利剑之下。
“告诉扶延,扶荷若是诞下叔陶嫡长子,便是大晋下一任国君,朕封扶荷元襄皇后,尊扶延国丈!”
扶家从此将为大晋朝第一外戚。
扶旬领旨谢恩,心中却明白扶家这第一外戚并不好做,前朝文有王氏、卢氏等人,武有亓仪荆南王等人。想要出类拔萃的站在顶尖,也要看扶家有没有这个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简述一下,谢陶是昳王,跟亓御身边的始终是受谢陵!!!!始终都是!!!
第8章 都是有故事的人
高京醉莫楼足有五层之高,三层以下富庶者可入内吃酒耍乐亦可高雅风月。三层以上只有富且贵者能入,其中风月无边奢华靡费非常人可想。
范阳卢闰馀与太原王渊澄同席饮酒,阁中的波斯地毯上一群异族风情万种的舞女扭动着腰肢。席间一些京畿子弟已然有些躁动,若非卢润馀与王渊澄还坐在主位上,只怕场面早已失控糜乱不堪。
卢润馀举杯邀王渊澄,二人遥遥相碰瓷杯。眼中相同的蔑视与不屑,同为传承百年的贵族世家子弟最瞧不上眼的便是京畿子弟的浮躁涵养。
“不知渊澄兄可否移驾闲谈两句。”
“润馀兄客气了,请。”
二人出了阁间一路被人引着上了最高层,临风而立的俯瞰危楼下车水马龙与人世百态。三楼的阁间里的其他京畿子弟间在场最尊贵的二人离去,如同去了束缚的野兽冲进舞女群哄抢舞女。
“皇上的旨意已下达百官,亓九哀也太得意了!”卢润馀秉持温雅姿态,语气里却是有嫉妒之意。
同为世家子弟,王渊澄高他一头也便罢了,偏生改了姓的亓御年纪轻轻的就掌握着比他父亲还要滔天的权势。卢润馀不服气,亓御如今可不在是西大营的少将军而是南北衙军府的统领怀化将军。整个京畿道的兵马以及各道军府的兵马都握在手里,比当年巅峰的亓仪还要可怕。
“确实…只是我等为文生,也没有法子。”王渊澄浅笑,眸中的情绪让人看不明白。
卢润馀长叹一声,带兵打仗是他们世家子弟的短处和痛处。这也是他们明知皇帝旨意是托昳王与亓仪、亓御,却也不敢打禁军主意的缘由——放眼高京,除了亓仪父子还真没有人能统领禁军,就是扶家也未必。
二人吹了会风后便下了阁楼,移步换景到三楼阁间外——阁间内阵阵调笑声甚至还有男女敦伦时的吟呼。卢润馀脸色沉沉,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一群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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