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红菱摇头道:“正因为我不认得你,所以没道理讲谎话害你。我只说我瞧见的。”
万江河道:“其实这个也容易,你说自己再醒来已在马车之上。不论中间发生了什么,显然是有人救了你。只要向桃源双姝去信问一问,自然会真相大白。”
苦节道:“万掌门想得简单了。她们老姐妹若想作证,自然会同这个小姑娘一道出现。把人送到了就走,显然是不想插手这中间的事。可若不插手,直接将叶姑娘送回金陵便是了,何苦又偏偏赶着今日送到这里来呢?”她看向孟连山的眼神颇为阴沉:“孟掌门,我记得你是中途才拜入君山门下的吧。”
他这样一说,立刻所有人都记起来。孟连山从前是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湘中小派,年轻时曾向君山派求艺,但未能入门。后来据说他游历四方,行侠仗义,颇铲除了几个妖邪,于是在江湖上名气便响了起来。后来第二次来君山拜门,君山当时的掌门便收他入了内门。没过几年,掌门去世,他能力出众,接掌了掌门之位。
有拥护孟连山的,立刻作色道:“苦节师太这话是何意?自古英雄不问出处。老掌门既然看重孟掌门,自然有他的道理。”
苦节道:“人心隔肚皮,一时看走了眼,那也是有的。我记得老掌门一向身子健朗,怎么说去世就去世了?”她向来是个爱无事生非的,闻听有疑,立刻又抛出了一大堆疑问。
孟连山沉声道:“家师年轻时内府受过重伤,许多年来一直在用药调养。此事江湖朋友人人皆知。不知师太此言,是想说些什么?”
苦节不悦道:“也没说什么。不过是理一理这其中的事。清者自清,孟掌门不必着急。”
孟连山不理会他,向台下拱手道:“说得正是。我孟连山在江湖中行走数十年,行事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此事疑点委实太多,我若辩驳,倒是一一可辩,可是辩也好,不辩也好,这一盆脏水终究是泼来了。不过我孟某人一向光明磊落,做事无愧于心,区区流言,又有何惧?今番各位来此,俱是为了我武林正道的未来。孟某不才,受人推举,身在此位。但此次剿灭魔教之事,各门各派都出力不小,孟某并不敢一人居功……”
他侃侃而谈,转眼又把话拽回了正事了。
叶红菱咬了咬嘴唇,忽然大声道:“我还没说完!”
然而她人小声弱,被孟连山中气完足的声音盖过了。叶红菱一咬牙,突然爬到台上,冲孟连山道:“你先让我讲完!”
段辰万没料到她胆子这样大,一时竟没能将人拉住。
只听叶红菱一字一顿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可我知道他同你长得一模一样。他颈下,胸口,脐下各有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红痣,左肩上有一道长长伤疤……那伤疤很长很长,一直延续到……”
“一直延续到右肋之下,是也不是?”一直默不作声的韩旷,忽然朗朗开口。
宁舒心中一紧,知道这一刻终究是来了。
韩旷悄悄握了一下他的手,飞身跃到台上。
宁舒捻了捻指尖的余温,望着那个人的背影,一时竟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叶红菱看到韩旷,眼神一动,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旷死死盯着孟连山:“因为那道伤,是我娘拼死砍下的。”
孟连山神色终于变了。
苦节一拍双手:“孟掌门,既然人家一五一十,有鼻子有眼地说了。你要想自证清白,只需要让人查验一下身上的伤疤就是了,这个实在是容易得紧。”
孟连山脸色一沉:“孟某人再不济,好歹是一派掌门。我行走江湖数十载,斩杀恶徒无计其数。身上便是有几道疤痕,又有什么稀奇?”他转向韩旷:“不知阁下何人,又是受了何人指使,与这位叶姑娘一道污蔑于我?”他顿了顿:“江湖中自来有易容之术,昔年有千面狐白夫人,一人化作数人,搅得江湖腥风血雨,难道大伙儿都忘记了么?”
今日到场的,本来都是为这盟主之事。没想到即将尘埃落定之时,弄出了这许多扑朔迷离。一时间众人皆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孟连山积威甚重,大伙儿终究还是偏向于信他的。
有人当即精明道:”是啊,孟掌门说得没错。他如今身在此位,保不齐有人出于嫉妒,想要构陷于他。依我看,怕是魔教想让我等结盟不成,四分五裂,好顺势卷土重来……”此言听起来也有道理,当即不少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万不可上当。”
“那小姑娘,是谁指使于你,快快说来!”
“你当真是叶家小姐么?”
“我瞧那姓段的也很可疑,不是说他爹是魔教教主么……”
段辰涵养甚好,闻言也忍不住对那人怒目而视:“我是华山弟子,自幼受华山派长辈教导,同魔教又有什么干系?”
那人道:“那可未必。身在正道,你不过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弟子,哪有做魔教教主来得威风……”此言一出,立即听得几声哄笑。
又有人道:“是啊,你身份不明,讲出的话自然算不得可信。还有那叶小姐,她当真是金陵叶家的小姐么?哪家名门闺秀这样不懂遮掩,将羞事直陈于众?怕不也是魔教妖人假扮的?依我看,要先验明身份为好……”
叶红菱气得双眼泛泪:“你们……你们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一时间台下一片混乱,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都眉头紧皱,显然是在思量。
韩旷并不理会,只是盯着孟连山,缓缓抽出了虞渊:“十六年前,拉布林河畔,黑头岭上,归阳刀谱。你为了……为了一本刀谱,杀了恩人,又屠……屠光了整个村子。你以为所有人都死了,此事便无人……无人记得。”韩旷眼中寒意大盛,一字一顿道:“你错了。”
话音未落,虞渊刀锋如影,向孟连山斩去。
第49章 下
孟连山抬剑回击,将韩旷刀锋错开。这一下看上去并不如何吃力,但他脸色却变了。韩旷见若未见,第二刀如影随形,再度斩下。孟连山长剑出鞘,与他锋面相撞。两人一触而分,韩旷气息未变,始终死死盯着对方。
孟连山后退数步,忽然一笑:“年轻人功夫不错。是了,我记起来了。十六年前,我曾往关外追杀一队马贼,受了些伤。幸得一山妇救治。我见她身负华山派武功,心中惊奇,几番打探之下,才知道她原来就是昔年叛出华山的韩零露……”
韩零露三字一出,有年长的人尽皆露出诧异之色。也有点头的:“原来是跑到关外去了,难怪遍寻不到……”
韩旷冷冷地望着他,手上一动也未动。
宁舒不禁大急:“孟连山口舌如簧,黑的也要说成白的,韩旷为何还不动手……”
却听孟连山接着说道:“我本来对她很是感激。但后来她丈夫回来,我才发现,原来那人竟然是马贼首领。我身上有伤,生恐难以对付,只得装做昏迷不醒。却听他二人在外密谋,要杀我灭口。唉,韩零露救我一命,我本来是很感激的。转念她又要杀我,那也算是恩怨相抵。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我不想在那蛮荒之地丢了性命,自然要奋起反抗,先下手为强。他们有一个孩子,后来却不见了,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伤势一好,便回中原来了。如今你要替父母报仇,我孟某人也没有话说。不过善恶有报,终究是你父母作孽在先……”
韩零露昔年名声不好,上了年纪的都知道华山派当年四处追缉她的往事。闻言看向韩旷的目光便十分不善:“冤冤相报何时了,韩零露昔年作孽无数,后来身死,那也没什么好说了。孟掌门是出于公义,而你却是为了私仇。以私仇毁公义,江湖中的公道,不是这么算的。”
韩旷一动不动地听着他们的话,忽然道:“若他并非出于公义呢?”
枯云道:“这话怎么说?”
韩旷握紧了刀:“他的话一……一个字都不对。我父亲只是个采药人,并……并不是什么马贼。我母亲救他,他却恩将仇报。当年他杀我父母,为的是归阳刀谱。道长不必多问,只看便知。”说着手腕一番,再次向孟连山冲去。
两人电光火石间对了十余招。韩旷刀意凛冽,一时竟然将孟连山的君山剑法压制住了。
宁舒看见韩旷眉头皱紧,知道这是已经硬碰硬地拼起了内力,不禁十分焦急。他自己并未同任何高手全力以赴地动过手。昔日沈潇在凌霄峰上出手,也不曾用出什么杀招,终是制敌与切磋的念头为多。
但韩旷今日在此,与孟连山却是要以命相搏的。高手过招,招式固然要紧,但能撑多久,赢面多大,内力却是占了大半。
正当韩旷斜出一刀,要劈向孟连山腰侧时。孟连山避无可避,长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转,变挡为砍,生生扛住了韩旷的刀。只是剑身难当虞渊之利,当即断做两截。
韩旷刀风未尽,将孟连山衣服刮开了长长一刀口子,赫然可见右肋下有一道极长的伤疤,向左上方延伸,没入了衣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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