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旷慢慢道:“又或者,是一时没法用……”
宁舒看着呼吸全无的叶红菱,思索道:“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是自己把那药丸吃下去的?”
韩旷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两人带着昏迷不醒的叶小姐回到湘阴,一时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依照宁舒的意思,自然是找个机会,将人交还回华山派手中,然后两人一起往湘西去。可韩旷却主张留在此处,静观其变。
宁舒知道他的执念所在,闻言不禁叹气:“可是万一此间的事没完没了,该当如何是好?段辰聪明归聪明,可却是个规矩人。华山派上下都是那个样子,做什么都一板一眼,掣肘颇多。我猜他并不完全知道孟连山的真实面目,不过是心怀疑虑,加上手中握着些证据。可是眼下华山派被人挖出了这么一件陈年旧事,坐镇的叶夫人没了信誉,段辰纵有分量足够的证据,眼下也不够用了。这一场热闹,最终很可能变成孟连山祸水东引的契机。到时候合欢教和正道两下受创,他便是当仁不让的正道魁首了……”话到这里,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韩旷,心头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按你的功夫,如今自然杀不掉他。我们纵然能带着叶小姐跳出去作证,他想来也有法子将黑的讲成白的。到时候你我百口莫辩,保不齐还要被他借刀杀人……千想万想,这也是一条走不通的路。所以我们留下来到底要干什么?”
“武夷派那几个弟子,尚未找到。”
宁舒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其实最初,确实有合欢教的身影?”他慢慢道:“怎么这样巧,偏偏赶在一处。但合欢教还是没得到叶红菱……所以,难道是孟连山故意放出的消息?”
越想越觉得心惊:“可是以孟连山的功夫,断断是打不过徐紫雾的。姨母这么多年无法杀他,就因为他实在强得匪夷所思。非但强,且因为常年炼蛊,百毒不侵。那人简直不能算人,已经是个妖怪了。”
韩旷没有感情地笑了一声:“一人打不过,有十人;十人打不过,有百人。再强,也终究是肉体凡胎。”
宁舒听了这话,心中又沉了几分:“孟连山太过狡诈,徐紫雾太过残忍。不论是哪一个,你我以智计武功算,都绝不是对手。但你的想法也不无道理。罢了,到了这般田地,我总是要和你一起的。”
韩旷冷硬的神色微微一动,看了宁舒一眼。又在宁舒将视线转过来时,偏开头去:“城……城中不安全,我们暂,暂且往城外去。”
他们卖了来时骑的一匹马,换了旧车,将叶小姐安置了进去。
天色向晚时,车子在城郊一处山林中停了下来。
韩旷让宁舒守着车,自去林中弄来了柴薪,甚至还猎到了一只野兔。
宁舒屈起一膝坐在车上,看着他手脚利落地忙碌,心绪慢慢安然下来:“你倒是……很擅长做这种事。”
韩旷生着火,平静道:“从前和我爹上山打猎采药,若赶不及下山,便在山上住。”
回头望了一眼宁舒,见他抱着手臂,便将自己的外衫脱下,自然而然递了过去:“夜中林寒,你先穿我的。”
宁舒接过衣衫,抿嘴一笑:“我从前不知道,你本性是这样体贴入微。”
韩旷抬起头,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宁舒等了又等,只看到他提起野兔,往旁边收拾去了。于是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上流云。山林寂静,偶尔有一两声鸟鸣。月亮在轻薄的云中缓缓穿行。他扭头看了一眼韩旷若隐若现的影子,低头思量了片刻,复而又微笑了一下。
待韩旷将野兔收拾干净架在火上,回头只见宁舒坐在篝火旁,身边堆了厚厚一打野草。那人戴着一副银丝手套,十指翻飞,正在飞快地编着什么。
韩旷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困惑道:“草制的篮子本不结实,你那篮子太小不说,又松松的都是孔洞,能拿来做……做什么呢?”
宁舒笑道:“都说无用之用,是为大用。我也不指望它有大用,能换几个铜板就是了。”
韩旷认真道:“盘……盘缠够用的。”
宁舒将草茎打了个结掐断,提起那只精巧的小草蓝细细察看:“倒不是盘缠的事。”他将篮子放在一旁,又拿起了几根草:“这本是一门小巧功夫,唤做如意天罗手。这一类的功夫,若论名气,华山派的拂花弄影手当占其一。不过太师父说,拂花弄影手虽精妙,但风雅之意过重,失了道家的抱朴之理。不论是修心还是克敌,如意天罗手的境界都在拂花弄影手之上。只是这门功夫难学难练,枯燥无味,非大成者不能用以对敌。这样一来,自然无人肯学。这门功夫,也就渐渐被人忘了。”
韩旷若有所思:“可你还是学了。”
宁舒微微一笑:“是啊。学的时候不过是贪图有趣。如今想来,有朝一日,若是厌倦了行走江湖,便可以在一处住下,拿这门功夫当个谋生的手艺。不过太师父说我性子太轻,与这门功夫的路数不合,便是练了,只怕也没有大成的一日。”
韩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宁舒自顾自说下去:“太师父过世了,我又天资有限。我瞧你倒是心定之人。将来有一日,等你大仇得报,我便将这门功夫传给你吧。”说着抬起头,直视韩旷,目露期盼。
韩旷摇了摇头:“我不去想那么远的事。”
宁舒静了片刻,那点期盼之意渐渐消失了。任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不成,都是要心累的。他心中渐渐涌起了一股浓浓的疲惫之感,只觉得自己一言一行俱是十分无趣。垂下眼睛,宁舒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啊,你有你的要紧事。”
韩旷看着他神色,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痛苦之意。他低下头,慢慢翻动着手中的兔肉。一时两人都是无话,只有夜风簌簌,吹来的都是冷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是韩旷忍耐不住,瓮声瓮气地寻了个别的话来说:“待此间事了。我想,想回少林寺一趟。”
宁舒淡淡道:“做什么?”
“问一问明觉师傅,可知……知道凤九这个名字。”
宁舒想到怀里的册子,心情更低落了几分。也不知凤九那般的真心,他的师弟是不是也是一般。于是怏怏道:“还不知此间事到底要如何收场。中间种种变数,又有谁能看得透。若是一拖数月,耽搁下去……”想到韩旷身上的蛊,低声道:“虽然离来年春日尚有些时日,但是蛊终归是蛊,能解,还是尽早解开的好。中间若有耽搁,一旦发作,你从此将心智全失。惊蛰是活物,可不像三合截血散那般有药能医。姨母要你杀徐紫雾,那话你听听就罢了。她自己筹谋多年,都做不成的事,你又如何轻易能成……你不知道我姨母的心思和手段,她其实……”
抬头看见韩旷波澜不惊的面色,心中那个盘桓许久,他始终不愿深思的阴影终于落在了实处。
宁舒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时日到了,你没能杀掉徐紫雾,该当如何?”
韩旷手下微微一顿:“我说了,不去想那么远的事。”
宁舒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可你知道,我是会想的。你也知道,我不会任由姨母杀了你。”
韩旷眼睛盯着火焰,低声道:“你是个好人。”
宁舒笑了一声,声音里毫无暖意:“所以,你算计我?”
韩旷默然。
宁舒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他鼻子不知怎的,猛地酸了一下。恍惚了片刻,自顾自笑起来:“反正从我认得你那日起,便知道……你其实精明的很。”
韩旷犹豫道:“我……”
宁舒打断他:“罢了。是我先招惹你的。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
韩旷只得重新沉默下来,将兔肉一块块割给他。
两人将一只兔子分着吃了个干净,韩旷将杂物收拾埋了,盘膝坐在篝火边行功。
他自与宁舒双修之后,入定之时比从前更为沉静。这是心神合一,内功进益的缘故。待收功睁眼时,篝火仍在燃着。月明星稀,四野俱寂,先前宁舒坐的那处有一排精巧的小草篮,只是宁舒人却不见了。
他心中猛地有些慌:“宁舒!”
冷不丁身后有人接近。韩旷回手便捉,入手却是一只雪白柔软的手腕。
宁舒带着冰冷水汽的身子贴上了他的背,声音慵懒,带着难以言说的情欲之意:“韩师兄,来双修么?”
他们之间数次肌肤相亲,但这一次却与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韩旷迟疑道:“你……你怎么了?”
宁舒吻着他的后颈,媚然道:“没怎么……就是,想得厉害……”他轻巧地扯开了韩旷的衣衫,从腰侧熟练地抚了上去:“保不齐后头还有大敌,功夫进一分是一分,你说呢?”
韩旷慢慢攥紧了拳头:“只行功,不做其他……”
宁舒在他耳垂上舔了一下:“这个你说的不算。”
有情也好,无情也罢,总归都是快活。有些念想,终归只是一个人的念想。既是一个人的念想,喜也罢,悲也罢,和旁人是全无干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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