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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陵歌 完结+番外 (水在镜中)


  韩旷突然道:“我记得华山……是个讲究清修的门派。”
  宁舒点头:“不错。不过我自小在这种地方玩闹惯了……我娘原是教坊司的歌伎,我七岁的时候她得痨病去了。恰好那时门中的长老找来,我便随着他们上了华山……”见韩旷困惑,微笑道:“她是家中犯事入的教坊司。我随她,自然打出生起就身在贱籍。”他想了想:“我那个便宜爹是华山弟子,听说当年同我娘也是海誓山盟的。不过后来他有了旁人,就把我娘忘了……嗯,再后来,他稀里糊涂地要死了,临死不知怎么晓得了自己还有个便宜儿子,便求门里的长辈看顾。”宁舒摸了摸鼻子:“我在门中过得其实不错,只是运气不算太好。十七岁那年意外离开华山,才知道自己除了便宜爹,原来还有个大魔头姨母……”他叹了口气:“我娘的聪明都用在了风花雪月上,姨母同她相比,心思却要深得多了。”
  韩旷待要说什么,宁舒却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二人在一片鼓乐丝竹声中,听见了“孟连山”的名字。
  中秋快乐。


第28章
  宁舒循声望去,见那几人衣饰打扮,乃是几个不同门派的弟子凑在一处。想是办事之余,来兰桂坊消遣的。只是这消遣也不见得尽兴。凑在一处,总是要想办法显出自己比旁人见识多些。
  却听其中一人道:“……那张蔚在孟掌门手下,竟然走得过十招……松溪虽然是个小门派,有弟子如此,也是一件得意之事了。”
  另一人不以为然道:“孟连山身为前辈宗师,对小辈自然是点到即止。你瞧他后来招式一变,只一刀就将张蔚击下台去。“
  有一老成者摇头道:”张蔚这亏吃得不冤。你可知孟连山那一招,并不是君山本门的武功。那一刀有白虹贯日之气,倒与昔年武林中传说的归阳刀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旁人不免嗤笑:“归阳刀法当年在武林中昙花一现,被传得神乎其神。可说到底,那刀法早已失传数十年。便是往上再数两三辈,也没有几个人见过。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那人见他不信,登时面色发红:”虽不得亲眼目睹,但故老相传,典籍记载,总是有的。再者说,我又没说孟连山那刀法一定就是出自归阳刀谱。三千大道,殊途同归。功夫练到极致,有些相似之处,想来也是寻常……”
  那边争得面红耳赤,这边宁舒却听得些微瓷器碎裂之声。
  低头瞥去,见韩旷手里的青瓷茶盏不支什么时候已碎做片片,瓷片扎入手中,自指缝渗出些血珠来。
  宁舒赶忙低声劝道:“都是些惯爱胡说八道的闲汉,理他做甚。左右这儿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去外头走走。周厨子家离这儿不远,且去尝尝白肉胡饼和甘豆汤……”
  韩旷木然松手,瓷片落在桌上。
  宁舒拽着他衣袖,才要起身。便听身后有人轻佻道:“呦,谭娘子?今日倒是得了闲?”
  宁舒回头,见是个不认识的富家子。心知这大概是谭娘子的相好,于是含混地微笑了一下:“劳公子挂念,等下怕是还得上台呢。”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韩旷一眼,提步欲走。
  那人却颇没眼色地伸手来拦:“想与你共饮一次,怎的老是这般推三阻四?”
  宁舒低声道:”坊中有规矩……”见那人无动于衷,微微一笑:“对不住,失陪了。”脚下分花拂柳步斜斜踩出,广袖微扬,自那人身旁轻盈穿过。谁知那人看似纨绔,竟也是身负武功的,好死不死探出手来,眼瞧着要将宁舒抱一个满怀。
  不料还没碰到人,便被一只大手死死钳住了腕子。韩旷面色阴沉,两只眼睛黑漆漆地,死死盯住那公子:“自重。”
  宁舒眼见要糟,慌忙打起圆场来:“都是客人……有话好说……”
  那公子怒道:“小娼妇,给你三分颜色,倒还开起染坊来了……”
  宁舒冲韩旷摇头,韩旷却视若无睹,手下又紧了几分:“你嘴……嘴巴……放干净些!”
  那人又怒又笑:“话都说不利索的老菜皮,又来管什么闲事……”说话间脚下突然动作,提膝撞向韩旷小腹。这一路功夫下三滥至极。韩旷抬手捉住那人膝盖,略一使力,便将人掀翻在地。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那人身后一众家丁顿时把几个人围得严严实实的。管事的娘子匆匆过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一声朗笑:“王公子,你这般不长进,谭娘子今日能同你好声好气讲上几句话,已是她瞧得起你了。”
  宁舒抬头,心中微微一惊。
  那云霞剑张蔚坐在高处的扶手上,正冲自己微笑。
  见宁舒望来,飞身而下,挡在王公子跟前,厉喝道:“还不滚!”
  那王公子显然对他甚是忌惮,闻声恨恨地瞪了他几眼,带着家丁飞快地走了。
  那边厢几个武林人士神色莫辨,远远地望着这头,不知在打些什么主意。
  张蔚转向宁舒,温声道:“蕙儿受惊了。“又转向韩旷,拱手道:“多谢婆婆出手相助。”
  韩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瞥了宁舒一眼,抬脚便走。宁舒向管事望了一眼,管事娘子立刻会意,快步上前:“张公子有好些时日不曾过来……”
  张蔚却不理她,只冲宁舒道:“蕙儿今日……怎的不讲话?”
  宁舒掐着嗓子道:“受了些风寒,嗓子不适。公子勿怪。”
  张蔚眼神微凝:“今日怎的这般客气起来?”细细打量宁舒神色:“不对,你不是谭娘子。”他扣住宁舒肩膀,皱眉道:“你是何人?”
  宁舒心道糟糕,面上却仍想敷衍:“公子真会说笑……奴家在兰桂坊多年,人人识得……”他轻轻嗅了嗅张蔚,娇笑道:“张公子这是喝多了?不妨到楼上略喝杯茶坐坐,待奴家将衣服换了,这就过来。”说着向张蔚行了一礼,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向外走去。
  那张蔚扣在宁舒肩头的手却按得极重:“你……”话音未落,便被人抬手拨开。
  韩旷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阁下自重。“
  张蔚皱眉道:“我自与蕙儿讲话,不关阿婆的事。”说罢再度伸手。韩旷护住宁舒,格挡开了他的手腕。韩旷本欲一击而走,哪想到张蔚不肯罢休,不得不又与之对了一招。
  两人对招后同时收手。张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韩旷一番,忽然大笑:“我道是谁,原来尊驾是那日叶家……”后半截话尚未出口,便听得“啪”地一声脆响。
  张蔚捂住自己的半边脸颊,呆呆地望向宁舒。
  宁舒深吸一口气,掐腰骂道:“姓张的!你个臭不要脸的下流胚,无情无义的负心汉!这头与奴家海誓山盟,那头却去勾搭了什么叶家谢家张家李家的大小姐……你花前月下发过的毒誓,都就着自己的狼心狗肺吞了个干净……”他嗷地一声长哭:“奴家卖身在这烟花地,些许所得都填与了你。本以为得遇良人,哪想到天下男人都是一般忘恩负义……”
  周遭议论纷纷,俱是指指点点的。
  宁舒做够了戏,扶着额头摇晃几下,将眼一闭,软软地倒在韩旷身上。
  那管事娘子在白夫人手下做事,也是机敏过人,一面招呼人将宁舒带走。一面捏着帕子垂泪,手上还不轻不重地将张蔚往外推:“今儿谭娘子是没法儿再见外客了……”
  宁舒悄悄拉了拉韩旷衣袖,然后由着别人将自己抬到了楼上去。
  他悄悄眯起眼睛。见众人出了房间,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拉住韩旷:“那张蔚太精,没这么好糊弄。三十六计,快跑为妙。”
  话音未落,便听外头吵嚷一片:“……那老妇便是当日救走宁舒的无名客……”
  韩旷当机立断,抱起宁舒,推窗而逃。
  待众人追出楼外,只见山塘河上舟楫不绝,哪里还有方才那两个人的影子。


第29章
  岸上搜人搜得风风火火,殊不知宁舒与韩旷正悄然藏在柳荫深处的小舟之中。
  天色已晚,加上所在偏僻。便是有人望来,也只当是无人的旧船罢了。
  虽然暂且无事,但到底不是一个稳妥所在。并非宁舒不想走远一些,而是韩旷实在经不得动荡了。
  方才跳窗而逃时,宁舒便觉得身边人气息不对。及至落在地上,韩旷几乎直接跪倒。宁舒伸手探他经脉,发现原本暂栖于阴脉之中的新生内息不知何时竟然流窜进了阴阳交汇的穴位之中。这样一来,韩旷内息登时紊乱,莫说提气,便是动一动都十分艰难。
  宁舒勉强把他拖到船上,急急撑船寻找藏身之处。
  待再转入船舱中时,见那人盘膝而坐,早已入定。因为冷汗涔涔,脸上的面具粘之不住,已经掉落了半边。
  宁舒找出一盘驱虫的香点了,褪去累赘的外衫,在韩旷对面盘膝坐下。舱中昏暗,只有盘香尽头一星细小的红色静静燃着。他握住韩旷落在膝头的双手,也闭上了眼睛。
  自家内息一与那人内息相碰,便感受到了一股冰火相接的不适。刺骨与烧灼两种痛感隐隐顺着经脉传递了回来。他不过是以内息探查对方经脉,尚且如此难受,韩旷此时的痛苦,便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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