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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 (植鄰)


“行了,我已经知道利害关系了,你不用多说。”一个晋光的问题还没理清楚,又冒出这般棘手的事来了,芈狐心里烦闷,“就是鄙国宗室也没有太繁茂,就算是我有此心,能不能真帮上忙还另当别论。你们君上派你来,对这人选也一定早已有了打算吧?”
“是。”田蒙并不绕弯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伴在一旁的芈纯,恭恭敬敬地回答,“君上特别授意,点名要公子纯。”
“什么!”芈狐更是措手不及了,这回连芈纯也惊得说不出话,忙侧眼看了看芈狐,两个人都是无比惊惶。
知道这话说出来会激起强烈反应,可对他们这过激的举措田蒙却依然不甚理解,于是接着说了下去:“君上说,公子纯是楚公的亲侄儿,血统自不必说,且为人温良仁厚,可继大任。”
芈狐并不想知道这些场面上的托辞,他只关心这个问题:“齐公是什么时候见过的仲约?”
没想到他劈头就这么问,田蒙一愣,才答道:“世子忘了,齐公也是来过一次楚国的。八年前京华学宫的论辩,鄙国公子辉来观摩过一场,就是在那场论辩上第一次知会了公子纯。后来公子辉继位齐公,就是现在的君上。”
这么一说芈狐就想起来了,又是京华学宫的旧事,一连来这两颗烫手的山芋,连芈狐自己也要怀疑在学宫那些看起来最美好的日子其实是隐患了。本来产生不了什么关系的人,被学宫一融汇,就埋下了今后要出事的伏线,一伏千里,集中在这一刻爆发。
“我不答应。”芈狐低声拒绝。
“世子……”已经料到会被拒绝,田蒙想要解释什么。
“别说了!我不答应!”芈狐起身便吼,“我实话告诉你,楚国也是内忧外患,我现在只有仲约能用!仲约是我的臂膀,你见过把臂膀拆掉去帮人忙的吗!”
声音回荡在大殿里,听得刚来在外面候着的荀惠也是一惊。没人敢说话,芈纯心下一颤,痴痴地盯着芈狐,看他疲惫地闭上眼,下逐客令:“相国请便吧,我这里还要接待下一位相国呢。”
田蒙知道再说什么也无益了,只好悻悻地先退下,回身时却留给芈纯一个眼神,在门口与荀惠擦肩。
殿里的气氛有些僵硬,荀惠知道不宜谈事,只有这么一个进见的机会,却也只好硬着头皮拱手行礼:“外臣荀惠见过世子。”
芈狐连眼睛都懒得睁,带着倦意寒暄:“君侯从晋国来,一路辛苦。”
“有君命在身,何敢言辛苦?”荀惠赔着笑,小心翼翼地提正事,“外臣此来,是代君上请世子帮忙……”
“找人?”直接打断他的话,芈狐睁开眼,盯着荀惠的眼里有杀气。
荀惠一句话被哽在喉头,既然撞在世子气头上了,也就只好抿抿唇自认倒霉,继续小心地说着:“君上已向世子送来亲笔信,想必世子也早已明悉其中利害,若是公子光在贵国,还请世子以大局为重,切不可顾念同窗之谊,引火烧身。”
“晋公还真有意思啊,都送过亲笔信了,还巴巴地遣了相国亲自来出使,是不是想把我这楚国掘地三尺?”芈狐一阵冷笑,笑得荀惠遍体生寒。
“君上没有这个意思,是怕世子一时糊涂,所以……”
“一时糊涂?我说晋光不在我这里,晋公偏认准了就在我这里,我交不出人来就叫糊涂?”今天的芈狐一点面子也不给,话里也带刺,“贵国既然不相信我,何苦再兴师动众地来问?别说是相国来了,就算是晋公亲自来,不在我这里的人就始终不在我这里,别的,无可奉告!”
芈狐冷漠的脸上看不清是在诡辩还是认真的,荀惠一向坚定的信心竟有些动摇了。如果他不在楚国,那便是遭遇了不测?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抽痛,荀惠也不再使用外交辞令了,上前一步,乘着这难得的密谈空间,冒着险问:“他果真不在吗?世子知道外臣与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外臣就算不是以这样的身份出使,也担心他的安危啊!”
“你还知道你们是一起长大的?”芈狐冷哼一声,“可怜他在学宫的时候还常给你写信,我每每看见,觉得有这样的发小连我也嫉妒。可你呢?转头就攀着别人升了相国,现在又担心起他的安危来了?”
一阵冷嘲热讽让荀惠无话可说,就算是卧薪尝胆也必会付出这样的代价吧?可要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世上了,卧薪尝胆还有什么用呢?荀惠的心彻彻底底地凉了下来,慢慢地躬身拱手,道了一声“失礼”,便不再多问地退了出去。
大殿空空荡荡,又只剩下芈狐与芈纯两个人了,气氛依旧沉闷,芈狐闷闷地坐在主位前的阶陛上,扶着额觉得头疼。
“世子……”芈纯试着开口。
“别说了,我不会放你走的!”芈狐没有看过来,依旧揉着头,紧皱着眉,像小孩子一样不依不饶地问,“你亲口说过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不是吗?”
永远啊,那是多么幼稚的承诺。芈纯心下一沉,沉默许久,才又颤抖着声音回答:“是……”





第9章 忌暗流君侯强赴任,惮故人公子忘此身
晋国与齐国的使团是一前一后走的,田蒙待不过几日就匆匆回国去了,齐国派他来是为了表诚意,诚意已带到,国内也是一时离不开这位相国。芈狐赌着气没有去送,却在父亲那里听到了让他发狂的消息。
“为什么!”在宫门口堵住刚送了齐国使团回来的芈纯,芈狐满眼受伤,“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为什么瞒着我直接去跟父亲说!”
被他摇得有些头晕,芈纯伸手握住芈狐的手臂,劝道:“世子不要再感情用事了,您也知道就算强留我也不能留下来的!”
“为什么不能留下来?我是楚国的世子,这个公国现在实际的主宰者,凭什么对方一提这样的要求我就要放你走,你是对我多没有信心!”芈狐难得冲着他怒吼,虽是愤怒的咆哮,却实实在在甜进了芈纯的心里。
“世子的心,我全明白,可为了世子,我也不得不这样做。”芈纯握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用强劲的心跳来表明自己的决心,“我不是贪恋权势去继任齐公,而是现在的楚国经不起折腾,朝上暗流汹涌,秦国伺机而动,现在还不得已与晋国闹得紧张起来,一旦东边再出点什么事,世子要如何应付?”
“所以你要留下来协助我啊!”芈狐反握住他的手,越收越紧。
“世子你要明白,我去齐国继任齐公,就是对你最大的协助。”芈纯叹了口气,“我要去让齐国从自顾不暇中解脱出来,然后成为楚国最大也最坚实的盟友,只有这样你才有底气去做你想做的事,只有这样才能对一家独大的秦国造成威胁,向野心勃勃的晋国形成震慑,只有这样,濒临瓦解的平衡才能又回归正轨——这就是化解楚国外患最好的办法。”
芈狐默然不语,将为这最好的办法付出的代价,他仍然无法接受。
芈纯看着他多少平息了情绪,于是继续劝道:“况且君上越发不信任父亲了,我去找君上商量这件事,也是用最实际的行动表明决心,父亲与我,将不再对楚公的位置构成威胁,属于翼侯的实力将整个迁移到齐国去,而齐国与楚国,将永不开战。”
他竟然为自己考虑到了这一步吗?这是芈狐所没有想到的,凝望他声音哽咽:“仲约……”
“我知道世子与君上的矛盾就在对权臣的处理上,君上多疑,患病后就更不信任身边人了,晋国政变的前车之鉴不能不加重君上的怀疑,父亲也是百口莫辩。所以只有当父亲成为被架空的相国,世子与君上才能真正做到父子同心。”芈纯坚定地说着,“都说离权力最近的人才最凶险,从世子走上君上的位置,看似水到渠成,其实布满荆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世子拔去这些荆棘,让世子真正走得水到渠成。”
有挚友如此,还要奢求什么呢?芈狐紧抿着唇,一手搭上芈纯的肩。芈纯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已经撞进了他的怀里,只是一愣,也便伸手覆上他挺直的背。
京华的锦河边已经能见到两寸长的草芽了,坐在柔软的草坪上,远远望着对岸戏水的农家姑娘们,晋光微微一笑。偏头看向躺在身边的芈风,意外触到她认真到有些痴迷的眼神。
真是流水如斯,春景如斯,人亦难得如斯。
晋光庆幸于年轻人受点伤也好得快,没有辜负这初春的温柔,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踏出思光殿,应芈风之邀,也是自己所愿来到这锦河边,来到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真是怀念啊!当年光公子骑马徐行,仿佛还是在昨天。”
“是啊,当时身在其中还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阳光总是明媚的。而现在即便阳光明媚,即便我想,也不能任性骑马踏青了。”
他柔和的声线里藏着自嘲的悲哀,芈风觉得自己也许说错了话,担忧地问:“公子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吗?”
“算是好了吧。”被这么一问,晋光才伸手去捂了捂左肩,隔着袍子隐隐约约摸到僵硬的伤疤,“只是可能留下了疤痕。”
“伤痕是武士的荣耀不是吗?”芈风并不厌弃这难看的东西,而是笑着说,“记得那时公子就很不满被不明就里的人称作白面书生,现在公子是一名真正的武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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